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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自营翻墙机场 - 提供免费节点不限时试用

第2章(第3页)

第 38 章

吴润是伺候华阳十几年的老人, 在他的监管下,整个栖凤殿里里外外都是照着华阳的喜欢与习惯来的,细致到华阳的床褥该铺多厚, 他都给了丫鬟们一个尺寸。所以, 宁园虽然是新宅, 华阳却有一种回了家的舒适感,这一晚睡得很香,一直睡到天色微亮。华阳翻个身, 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这架拔步床。四宜堂的那架拔步床是齐氏物色的,齐氏虽然贪了很多银子,见识有限,不敢糊弄华阳,选的床用料确实还行, 雕刻等细节却不够雅致。而栖凤殿的这架, 大概是吴润过来后重新挑选的新床, 无论木料还是上面雕刻的牡丹鸾凤, 皆是上乘,放到京城也是勋贵人家争相购买的珍品。上辈子的她, 居然为了与陈敬宗置气, 过早放出大话, 一次都没来过宁园,荒置了这地方。感慨过后,华阳舒展舒展筋骨, 坐起来, 摇摇铃铛。进来的是朝云、朝月。想起昨晚睡在次间的陈敬宗, 华阳奇道:“驸马呢?”朝云:“驸马比您早醒了两刻钟, 穿着练功服出去了, 说是要去园子里跑跑。”华阳倒是佩服他的好精神。洗了手脸,朝月站在那扇八门的紫檀木衣柜前,兴奋地问:“公主今天穿哪身?”过去的一年,公主穿的几乎都是白色,寡寡淡淡的,从今日开始,公主终于又可以随心所欲的打扮了。华阳看了看,挑了一件由杏黄渐变至红色的襦裙,外面配一件黄色更淡的褙子。当然,她爱牡丹,所有衣裳上也都绣着与底色相宜的牡丹纹案。“公主肤如凝脂,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这套更显贵气。”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地服侍她更衣,嘴上甜甜地恭维着。自打嫁了陈敬宗,华阳就听不得别人夸她白,明明很纯雅的字眼,被陈敬宗用多了,便沾满了欲的气息。上衣是黄色系,朝云就为主子插了一支赤金步摇,要她说啊,再没有比金首饰更雍容华贵的了,只是有的人压不住金子,戴着显俗,公主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只会与公主与生俱来的矜贵相得益彰。宁园外宅,陈敬宗跑了一大圈,彻底把筋骨舒展开了,瞧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侍卫统领周吉,陈敬宗笑笑,在周吉上前行礼时问:“多大了?”周吉恭声道:“二十四。”陈敬宗:“如此年轻就做了公主身边的侍卫统领,想来武艺不俗?”周吉垂眸道:“驸马爷谬赞,属下原在御前任职,承蒙皇上赏识,将护卫公主的重任委派于属下。”宫里那些御前侍卫,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周吉这话看似谦虚,实则也有些自傲的意味。他是公主的侍卫,别看驸马与公主是夫妻,身体上的关系更加亲密,但驸马是有可能委屈公主的,他们这些侍卫则将始终忠于公主,所以,凡是公主身边的人,都该对驸马爷不卑不亢,倘若一个个都变成软骨头,只会滋长驸马爷的夫威,渐渐把公主当成寻常妻子对待。陈敬宗看着他坚毅的脸,笑了笑:“我这一年身边都没个擅长功夫的人,早已手痒,不如你我切磋切磋?”周吉退后两步,恭敬道:“驸马爷身份尊贵,属下不敢犯上。”陈敬宗不耐烦道:“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么跟文人一样啰嗦,敢就比试比试,不敢就算了。”这时,吴润走了过来,笑着对周吉道:“既然驸马有雅兴,你就陪驸马练练手吧。”周吉本来也想应战了,听了吴润的话,他再无任何顾虑,取下身上的佩刀郑重放到地上,再摘下头顶的侍卫冠帽,转身看向驸马爷。陈敬宗卷起袖子:“来吧!”一个是二十二岁的英武驸马,一个是二十四岁的侍卫统领,两人年纪相仿身高也相近,动起手来,犹如山中两只猛虎相逢,谁也容不下彼此。“公公,要不要禀报公主?”一个小太监担心地问吴润,“万一驸马爷伤了,叫公主知道是驸马爷提议比试的,也省了驸马去公主那里告周统领的状。”吴润笑道:“陈阁老的爱子,还不至于如此。”陈家四个儿子,次子早已病逝,长子陈伯宗、三子陈孝宗皆君子如玉且才情卓然,便是他们在宫中都有所耳闻,只有四子陈敬宗,一直都没什么名声传出来,却因为皇后娘娘赏识陈阁老,一举被选为驸马。吴润想知道这位仪态粗俗的驸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果驸马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如果公主不喜欢他,哪怕婚事不能退,吴润也有办法让驸马在公主身边举步维艰。两人低声交谈间,陈敬宗与周吉已经过了十几个回合。时间长了,除了吴润与那个小太监,一些巡视的侍卫与其他侍从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围了过来,看得津津有味。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墙头洒落过来,陈敬宗突然抓到周吉的一处失误,反手扣住周吉左臂,一拉一扯,便将周吉按得单膝跪在地上。周吉挣了一下,感受着驸马爷岿然不动的铁臂,他倒也心服口服,痛快道:“驸马好功夫,属下自愧不如。”陈敬宗听了,卸了力道,笑着将他拉了起来。周吉行礼告退,继续安排侍卫们巡逻。陈敬宗扭了扭肩膀,转身,目光对上了吴润。吴润钦佩道:“驸马英武。”任何人,无论学问还是功夫,有一方面练到了登峰造极,也都足以令人钦佩,继而忽视他身上的某些缺点。亲眼见过陈敬宗的身手,吴润已经有些接受这位驸马了,当然,如果对方的礼仪再周到些,处处尽到完美,才更符合他驸马爷的身份。“天气尚冷,驸马才出了一身汗,快回去沐浴更衣吧,以免受寒。”眼看着一颗汗珠从陈敬宗额角滚落,吴润关心地道。公主千金之体,如果驸马病了,那么在驸马病愈之前,都不该接近公主。陈敬宗其实看他也不太顺眼,只是他能与周吉切磋,却没道理强迫一个公公陪他练武。而且,吴润因为做太监而流露出的一缕阴柔,竟与他那位早亡的病弱二哥有几分相似,说话轻声细语的,哪怕唠唠叨叨惹人不耐烦,一瞧对方风吹就倒的样,便也不好冷声冷语顶回去。丢下吴润,陈敬宗大步朝栖凤殿走去。他刚跨进堂屋,就见华阳从次间出来了,金簪黄衣红裙,再微微扬起那雪白的小脸,越发像个骄傲的小凤凰。他直勾勾地盯着华阳裸./露在外的一片白腻颈子。华阳瞪他一眼,明知故问:“一大早上,去哪了?”陈敬宗:“去跟你的侍卫统领过了过招。”华阳倒是没料到这个回答,好奇道:“谁赢了?”陈敬宗挑眉:“你想谁赢?”华阳:“爱说不说,赶紧去沐浴,等会儿要传饭了。”陈敬宗真就没说,他也没耐烦泡澡,吩咐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太监:“提桶温水送到浴室。”小太监再吩咐比他更低一级的小太监去水房传话。有了这些小太监,朝云、朝月、珍儿、珠儿总算不用再做那么多力气活了。等陈敬宗去了浴室,华阳才小声嘀咕道:“莫不是输了?”朝云走到门口,派一个小太监去前边打听,小太监来宁园后第一次为公主当差,可卖力了,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圈,回来就发现驸马爷与公主已经坐到一起在用饭。见公主注意到了他,小太监机敏地指指埋头吃饭的驸马爷,再高兴地拍拍手。华阳懂了,只是纳罕陈敬宗明明赢了,怎么没借此机会朝她显摆。饭后,华阳终于要去逛逛这座新宅。陈敬宗自然陪在一边,不过早上他已经提前认了一圈路,本身又对赏景没什么兴趣,一路走走停停的,他的视线几乎都黏在华阳脸上。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过去的一年华阳皆穿白衣,美是美,但白衣为她增添了两分娇柔,偏偏她生来就不是柔性子的人,如今换了黄衣红裙,独属于她的明艳便如盛夏的骄阳,晃得人睁不开眼。华阳华阳,真是人如其名。宁园里面有一片引活水而挖建的湖泊,占地极大,清凌凌的倒映着空中蓝汪汪的天。光是这片湖,都比陈家祖宅大多了。华阳站在岸边,对着湖面深深地吸了口气,晨风贴着水波而来,吹拂她绣着牡丹花的红色裙摆。忽然,陈敬宗挡在了她面前,皱着眉头捏捏她的肩膀,道:“这里风大,回去吧,别光顾着臭美。”华阳:……不过,那风一波又一波的,吹久了确实有点冷。等他们回到栖凤殿,吴润已经在候着了,手里拿着几份拜帖。他先将求见公主的三份递给华阳,解释道:“公主,这三份,分别是湘王妃、陵原县君、陵州望族白家主母纪老夫人的拜帖。”华阳暂且放到一旁,看向吴润手中剩下的那一份。吴润把这份递给陈敬宗,道:“这是陵州卫指挥使项宝山的请帖,说是驸马初到,他与卫所几位同僚在城里的醉仙居订了席面,请驸马赏脸。”陈敬宗接过请帖,打开,简单浏览一遍,上面写得与吴润说得差不多,只多了几位同僚的姓名。合上帖子,他问华阳:“介意我中午去外面吃吗?”华阳:“这是你官场上的应酬,去不去随你,我不会干涉。”陈敬宗笑:“万一他们点了歌姬奉承我,席间弹弹唱唱起舞作兴,我该敷衍应酬,还是怒而离席?我为官时间不长,这方面没有经验,更不知道身为驸马有没有什么要顾忌的。”华阳淡笑:“这个简单,若那歌姬合你的意,你就专心欣赏,若那歌姬姿容一般,你板板脸,下次他们自然知道挑美的给你。行了,你去流云殿准备晌午的应酬吧,我这边还有正事。”陈敬宗看看她那边的几张帖子,起身走了。吴润目送他离开,回头见公主没好气地瞪着驸马的背影,他想了想,低声道:“公主,不如您给驸马定几条规矩,奴婢白纸黑字写下来送与驸马,也免得驸马不知道举止分寸。”华阳收回视线,哼道:“写了他也不会看,他就是这般没正经的德行,陈阁老都纠正不了,你我何必再浪费力气。”吴润看看她,道:“公主若想驸马改,不用公主费心,奴婢来想办法。”十几年了,他为公主调./教了多少太监宫女,不信教不出一个完美符合公主要求的好驸马。华阳相信他的能力,但陈敬宗绝非常人。遂笑道:“罢了,随他去吧。”

第 39 章

陈敬宗离开后, 华阳拿起桌子上的三份拜帖。湘王妃、陵原县君都是宗亲,望族白家则在本朝出过几位高官,其当家主母纪老夫人确实有资格来拜见她。除了纪老夫人, 华阳对湘王妃、陵原县君都是只闻其名, 未见过其人。本朝的宗藩太多了, 足有十万之众,华阳唯独对这二人印象深刻,皆是因为上辈子。前世同年五月, 陵原县君自缢家中,其子悲痛欲绝,一身丧服跑到陵州府知府衙门,告湘王不义,将其母陵原县君诱之王府施奸。当时的知府便是华阳的大伯子陈伯宗。陈伯宗派人去请湘王来衙门对峙, 湘王却称他喝醉了, 在自家花园游逛时遇到了陵原县君, 他当时头脑昏昏, 并未认出对方,还以为是王府里的丫鬟主动勾引他, 他便将人带到花园成就了好事。事毕湘王的酒也醒了, 发现身边的女人竟然是陵原县君, 湘王大怒,痛斥其厚颜无耻勾引同宗,并认定陵原县君是耻于见人才回家一死了之。湘王还带了他身边的几个小厮做证, 而陵原县君那边, 除了一个在事发时不知所踪的丫鬟, 并无证人。这种案子, 因为没有证据, 陈伯宗便无法定湘王的罪。但在此案不久,华阳的公爹陈廷鉴突然往京城递了折子,一口气列了湘王奸./淫./妇女、草菅人命、强占民田等十三条罪状。父皇派了两位钦差来陵州府彻查湘王的罪状,其中一人是公爹的故交石尧,一人是公爹的对头郑洪。湘王听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查他,竟在王府门前高举一方大旗,上书“讼冤之纛”。纛乃行军之旗,除非军队里正常使用,便只有造反的人才会举这种旗,石尧便上报朝廷湘王意图造反,虽然郑洪认为湘王造反证据不足,父皇还是将湘王全族都废为了庶人,发配边疆。至此,这案子似乎就该了结了,可当公爹病逝后,曾经的湘王妃突然携子来到京城,告公爹当年以公谋私,因陈家与湘王有旧怨,便授意石尧诬告湘王谋反,与此同时,郑洪也再度递交折子,证明湘王确实有种种恶行,但绝不曾有谋反之意。锦衣卫彻查一番后,弟弟降罪公爹的旨意上就多了一条诬告亲藩!七条罪名,华阳最不服的便是这一条,就凭湘王做过的那些事,别说并没有证据证明公爹曾经指示石尧诬告湘王造反,就是真的指示了,那也是湘王罪有应得,公爹反而是为民除害!藩亲又如何,太./祖他老人家最嫉恶如仇了,若他活着,知道家里有这等不肖子孙,怕只会惩罚得更厉害。华阳不知道上辈子弟弟的脑袋到底被什么东西敲糊涂了,反正这辈子,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用公爹或陈家出手,这一次,她要亲手收拾了湘王!.将至晌午,陈敬宗穿着一身深色锦袍,带着他的小厮富贵出了门。主仆俩一人一匹马。看着富贵翻身上马的身影,陈敬宗嫌弃道:“你是不是胖了?”富贵眨眨眼睛,耷拉下眉毛,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四爷,我……”陈敬宗:“什么四爷,叫驸马爷。”富贵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一瞬,马上又感情充沛地接了上来,惨兮兮地道:“驸马爷,这不能怨我啊,这一年我虽然跟着主子们一起吃素念经缅怀老太太,可您与公主深居内宅,没有任何差遣,我也天天在屋子里闷着,这手这腿愣是有力气没地方使,就这么把我养虚了,不信您捏捏我这胳膊,真只是虚胖,才没有长肉!”陈敬宗没去捏他的胳膊,只道:“公主身边的太监都长得玉树临风,我身边就你这一个可用的,你趁早把自己拾掇整齐点,别给我丢人。”富贵立即挺直腰杆:“您放心,现在您要当差了,我天天跟着您跑,三五天肯定能瘦下来!”陈敬宗不再多说,让他带路。早在吏部的委派文书送到陈家,陈敬宗就让富贵先来了陵州城,该打听的都打听了一遍。富贵一边骑马一边低声汇报:“陵州卫指挥使叫项宝山,跟卫所里的那些千户百户一样,都是祖上世袭下来的官,长得还行,猿臂蜂腰,娶了湘王膝下一位比较受宠的庶女为妻,平时与湘王走得很近。”“您上面还有两位指挥同知,白白胖胖的叫王飞虎,功夫不行,擅长溜须拍马见风使舵,您见了就能认出来。另一个叫林彦,九尺身材孔武有力,是卫所里最有本事的,他娶的是项宝山的妹妹,所以跟项宝山穿一条裤子。”“与您平级的另一个指挥佥事叫卢达,是个性情中人,经常被那三人排挤,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成亲。”接下来的一年,陈敬宗要与这四人常打交道,所以富贵打听的非常仔细,大事小事说了一路。醉仙居到了。当陈敬宗勒马,醉仙居里面也前后走出四道人影。领头一人穿宝蓝色袍子,容貌俊朗高大挺拔,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当是指挥使项宝山。他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位,也很容易与富贵说的王、林二人对上。另一个单独走在后面,板着脸,看向陈敬宗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同时还带着三分警惕。“这位公子英姿飒爽仪表堂堂,可是京城来的驸马爷?”项宝山笑着拱手道。陈敬宗翻身下马,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新任指挥佥事陈敬宗,见过指挥使大人,以后同在卫所当差,大人直唤我姓名就是。”项宝山笑道:“不敢不敢,我等还是叫您驸马爷的好。”陈敬宗不与他掰扯,看向他身后。项宝山一一为他引荐王、林、卢三人。寒暄过后,四人移步去了二楼的雅间。醉仙居是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除了好酒好菜,自然也有美人歌姬预备着。项宝山举止从容正派,反倒是坐在陈敬宗下首的王飞虎,喝了一轮酒后,脸上堆出几分谄媚,别有深意地看向陈敬宗:“驸马爷初来乍到,可能没听说醉仙居的三大招牌,这醉仙居啊,除了珍馐佳酿,还有一位名唤玉娘的歌姬,其人貌若天仙,尤其生了一把好嗓子,听她一曲能绕梁三日,不如我叫她过来,唱两曲给咱们喝酒助兴?”这天底下的男人,没几个不好色的,且贪新鲜。那位华阳公主再美,陈敬宗这个驸马爷与之朝夕相处久了,可能也腻味了,再加上公主可能管得严,不许驸马养通房小妾,现在有了偷腥的机会,陈敬宗能抵挡住诱惑?王飞虎悄悄与项宝山、林彦对了个眼色。以后他们该如何与陈敬宗相处,通过这顿饭也能判断出来个七七八八。只有卢达,在王飞虎开口后,不屑地哼了一声。陈敬宗淡笑,把玩着酒碗边缘道:“陈某粗人一个,不好音律,也欣赏不来,嫌吵耳朵。”王飞虎马上道:“无碍无碍,那咱们就只喝酒,来,我敬驸马一碗!”陈敬宗抬碗,在四人的注视下,将大海碗里九分满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项宝山眼睛一亮:“驸马好酒量,我也敬你一碗!”陈敬宗照饮不误。林彦也敬了,只有卢达,只管闷头喝自己的。三轮喝下来,店伙计开始上菜了,摆了满满一桌后,从门外跨进来一位面带轻纱的红裙女子,姿态婀娜地站在陈敬宗对面的位置,轻轻盈盈地给众人行了一个万福。林彦解释道:“驸马,这是醉仙居的规矩,凡是有贵客来,都要请清倌儿来报菜名。”他说话时,卢达皱着眉头打量这个清倌儿,见对方脸上的面纱薄如蝉翼跟没戴一样,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双烈火般的红唇,分明是项宝山三人请来勾引陈敬宗的,便又是一哼。陈敬宗没说话。林彦朝红裙女子使个眼色。红裙女子就开始介绍第一道菜的菜名,只是她才说了三个字,陈敬宗突然离席,冷声道:“喝酒便喝酒,我最烦有人在耳边聒噪,恕不奉陪。”言罢,他转身就往外走。项宝山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一边朝红裙女子使眼色叫对方下去,再赔罪劝陈敬宗留下。红裙女子脸都白了,她自负美貌,见今日要勾引的贵人英俊逼人,她也暗暗憧憬着能睡一睡公主的男人,哪想到对方如此厌恶自己,竟是看也不看?红裙女子羞惭无比地退下了。项宝山、林彦一左一右地将陈敬宗按下,为了赔罪,分别连饮三大碗。陈敬宗很豪爽地原谅了他们的过错,男人们继续拼酒。一开始是项宝山三人轮流灌陈敬宗,拼着拼着,项宝山、王飞虎、林彦接连醉趴在了桌子上。陈敬宗喝得最多,脸色却都没变,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目光朝端坐在对面的卢达瞥去。卢达终于道:“驸马千杯不醉,卢某佩服。”陈敬宗:“你为何不与我敬酒?”卢达:“喝酒伤身,也容易误事,我自己不喜拼酒,也不强劝旁人。”陈敬宗只是嗤之以鼻,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夹菜吃,吃饱喝足,他也不管卢达,径自告辞。卢达跟着他下了楼,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陈敬宗已经上了马,并没有与他再攀谈之意。二楼的雅间,项宝山隐在窗后,目送陈敬宗骑马远去,再看眼还在楼下站着的卢达,他转过身,问同样清醒过来的林彦、王飞虎:“这位驸马,你们如何看?”林彦:“我观他龙行虎步,应该有些真本事,绝非坊间传闻,靠着陈阁老才得选驸马。”王飞虎:“那些我不懂,他不好色应该是真的,就玉娘那小腰小嗓子,我看一眼听一句,底下就不听我的了。”项宝山沉吟道:“陈家与王爷有旧怨,陈敬宗又暂且叫人看不透,在我们能拿捏他之前,你们都先紧紧皮子,不要被他抓到把柄。”王、林二人齐齐点头。宁园。华阳独自吃了午饭,猜到陈敬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自去歇晌了。朝云服侍主子通发,透过镜子悄悄打量几眼,好奇道:“公主,您真不担心驸马他们在席上听曲观舞啊?”华阳笑了笑:“担心什么,他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休了他。”与上辈子相比,她对陈敬宗已经好多了,但陈敬宗自己不珍惜,她也没什么不舍的。陈敬宗回来时,看都没看栖凤殿那边,直接往流云殿走。富贵稀奇道:“您不去找公主?”陈敬宗:“一身酒气,去了也是挨嫌弃。”富贵想了想,劝道:“那您也该先去公主面前转一圈,不然公主还以为您沾了脂粉味儿,心虚不敢见人呢。”陈敬宗:……他放慢脚步,过了会儿,真去了栖凤殿。华阳睡得正香,冷不丁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她睁开眼睛,就见陈敬宗站在床边,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华阳刚要叫他出去,陈敬宗先道:“晌午他们问我要不要点歌姬,我没点,后面他们换着花样让一个女人来报菜名,也被我训走了。”华阳听了,讽刺道:“这些同僚对你够好的。”当然,这次她讽刺的是外人。陈敬宗:“不稀罕,既然你醒了,过来闻闻吧。”华阳:“闻什么?”陈敬宗:“脂粉味,免得你疑神疑鬼,回头诬陷我对不起你。”华阳:……她只闻到了浓浓的酒气,掩着鼻偏过头:“放心吧,我没疑你,赶紧去沐浴。”陈敬宗瞥眼她半露的雪白膀子,这才离去。

第 40 章

陈敬宗人出去了, 留下的酒气短时间却是散不了。华阳叫朝云、朝月进来,挂起帐子后两个丫鬟一人拿把团扇频频往外扇风,她裹着被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扇了一盏茶的功夫, 朝云嗅了嗅, 笑道:“好像没味儿了, 您来闻闻看?”华阳裹着被子靠近,感觉确实没味儿了,这才舒舒服服地躺回榻上。还是有些困的, 她闭着眼睛吩咐二女:“记得给驸马端壶醒酒茶,他不漱十次口不许他进来。”朝云瞅瞅朝月,道:“公主,驸马好像去流云殿了,我们要把醒酒茶送过去吗?”华阳一怔:“他走了?”朝月点头:“从您屋里出去就走了。”华阳有些意外, 之前她让陈敬宗睡在流云殿, 他还狗皮膏药似的非要跟她黏在一块儿, 刚刚她只是催他快去沐浴, 难不成他还生气了?上辈子夫妻俩经常置气,不是陈敬宗把她气得吃不下饭, 就是她把陈敬宗气得黑了脸, 而重生以来, 两人最多拌拌嘴,似乎还没有真的争吵过。丫鬟们退下了,华阳琢磨着陈敬宗的异常举动, 竟越躺越清醒。话说回来, 做皇帝的偶尔都要受朝臣们挤兑, 陈敬宗今日去参加酒局, 也不知道陵州卫的那些地头蛇有没有欺他年轻, 人家叫歌姬唱曲是为了讨好他,陈敬宗却冷冰冰地拒绝了,明着不给那些人面子,那些人恼羞成怒,说不定会故意灌他喝酒。华阳猛地记起公爹那位据说因被湘王灌了太多酒而醉死的祖父来。酒这玩意,从来都是祸害,真不懂男人们吃席时为何非要喝上几壶,而且喝得越多越显得自己有能耐一样!心情不好,华阳叫丫鬟们进来服侍她更衣,打扮好就往流云殿去了。流云殿里,除了富贵这个陈敬宗带过来的陈家旧仆,剩下四个全是吴润从公主府带过来的小太监。晌午陈敬宗吃席时,富贵也被项宝山等人身边的小厮拉过去凑了一桌席面,吃吃喝喝的,富贵也有了六七分醉意,主子钻进上房歇晌去了,富贵也去了他的下人房,根本没料到公主会来。守门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公主迎了进来。华阳问:“驸马呢?”小太监:“回公主,驸马在屋里歇晌呢,要奴婢去叫醒驸马吗?”华阳:“不用。”说完,她叫朝云留在外面,单独进了上房。跨进内室,先闻到一股子酒气,华阳拿帕子捂住鼻子,走到拔步床前,就见陈敬宗外袍都没脱,伸展着胳膊姿态不雅地仰面躺在床上。之前在栖凤殿见面他瞧着还没事人似的,这会儿却醉得俊脸泛红,倒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床间的酒气最重,华阳实在忍受不了,确定陈敬宗还有呼吸,她迅速退了出去。叫来一个小太监,华阳吩咐道:“你去驸马床前伺候着,若驸马有什么不适,及时请刘太医。”这次吴润过来,几乎把京城公主府的精锐都带来了。小太监乖乖应下。华阳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回了栖凤殿。陈敬宗一觉睡到了黄昏,中间迷迷瞪瞪地去净房放了两次水。彻底清醒时,只觉得口干舌燥,额头也紧绷绷的,都是醉酒后的症状。陈敬宗揉揉额头,瞥眼候在拔步床外的富贵与那个好像叫张斗的小太监,哑声道:“来碗水。”富贵、张斗抢着似的哎了声,再抢着往桌子那边跑,最终富贵因为闲散一年腿脚不够麻利,被张斗成功抢到茶壶。“驸马慢着点,奴婢扶您起来。”张斗一手稳稳提着茶壶,一手托了一把陈敬宗的后背。陈敬宗狐疑地盯着他,上午他也来流云殿待了一个多时辰,怎么没见张斗这么殷勤。他接过茶壶,先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张斗笑眯眯地看着。富贵气得咬牙,对他道:“行了,这边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张斗躬着腰,对陈敬宗道:“禀驸马,公主来瞧过您,见您睡得香,特意吩咐奴婢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就怕您醉酒不舒服。”富贵吃了一惊,公主来过,他怎么不知道?陈敬宗也很意外,细细问了张斗她过来时的情形,却也没能琢磨出她的来因。扯着衣襟闻了闻,陈敬宗道:“备水吧,我要沐浴。”张斗:“是,奴婢这就去安排。”他带着三分喜意离去,富贵狠狠瞪了他几眼,然后凑到主子身边,压低声音道:“爷,您瞧瞧他,我从五岁起就跟着您,伺候了您十几年,他竟然要跟我争做您身边的第一红人。”陈敬宗:“你傻是不是?你是要跟着我去外面当差的,流云殿这四个小太监里总要有个领头的,他争的是流云殿大太监的名衔,怎么,你也想当大太监?”富贵猛吸一口气,弯腰捂住裤./裆。陈敬宗嫌他没出息,大哥三哥身边的小厮瞧着都像个人物,怎么就自己身边的小厮没个正形,可见老头子当年给他们兄弟挑人时就偏了心,专把歪瓜裂枣丢给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袍,陈敬宗蹲在院子里连刷三次牙,确定嘴里没有酒味儿了,这就丢下富贵与四个小太监,一个人去了栖凤殿。华阳在次间的榻上坐着,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歪歪头,透过明镜似的琉璃窗,瞧见陈敬宗穿着一件枣红底绣麒麟的圆领锦袍气宇轩昂地跨了进来。陈敬宗是武官,身上白皙,脸与脖子都晒成了浅麦色,不过被这枣红袍子一衬,竟也显得面如冠玉。他才除服,还没来得及做新袍子,今日穿的这两套显然都是吴润提前为他准备的,衣橱里或许还有更多。吴润做事就是细心,胜过她小时候的乳母嬷嬷。思量间,陈敬宗挑起帘子进来了,视线直接落到她身上。华阳轻讽道:“驸马爷这一觉睡得可真香。”陈敬宗站在榻前,目光先在她身上过了一遍,才开口道:“你去找过我,可是有事?”华阳被他轻佻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他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成亲这么久了,每次见着她还是跟饿狼见了兔子似的,仿佛随时随刻都可以将她抱进内室来一回。“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饭局上的情形。”陈敬宗:“不是跟你说了,我看都没看那个女人,早早打发了。”华阳:“谁在意那个了,我是说项宝山等人待你如何,你身上酒气那么重,他们是不是灌你喝酒了?”陈敬宗见她要长谈,就侧坐在榻边上,带着几分轻蔑道:“醉仙居的酒确实不错,我喜欢喝,他们来敬酒我才一口气喝了个痛快,倘若酒差,或是我不想喝,他们灌也没用。”华阳皱眉道:“喝酒伤身,再好喝也不能喝过量,看你醉得,睡了整整一下午,这是今日不必当差,不然你岂不是耽误了正事?”陈敬宗反驳道:“我是那种没分寸的人?若是在差上,我也不会放开了喝。”华阳只拿眼睛瞪他。陈敬宗不解道:“你生什么气,我又没在你身边睡,知道你仙女下凡闻不得人间污浊,我特意去的流云殿。”华阳:“说得好像我赶你走了似的,我只是让你去沐浴。”陈敬宗:“太困了,懒得洗。”想要干净到能被她接受的地步,至少要忙活半个时辰,他哪有那个耐心。华阳:……早知道他犯了邋遢病,她何必想那么多?“传饭吧,我饿了。”陈敬宗朝外面道。自有丫鬟们去帮忙张罗。吃饭时,陈敬宗也打听了一下华阳这边的待客进展。华阳道:“我叫她们后日来,顺便也给大嫂送了帖子。”没有谁是一出生就在接人待物方面游刃有余的,就连高门贵女乃至公主们也都是从小就要接受各种礼仪方面的练习,这一年她在陵州,有什么应酬都带上俞秀,除非俞秀是个木头疙瘩,不然肯定能开三分窍。陈敬宗幽幽道:“我发现了,你待我们家哪个都比待我好。”华阳笑:“谁让你最不招人待见呢。”陈敬宗没搭话,饭后去内室逛了一圈,发现她竟然没有泡那个,就让朝云端温水来,他自己泡。华阳在次间坐着,直到朝云端着专门用于此事的白釉粉彩莲花盆从她面前经过,她才心跳乱了几拍。要歇下时,那东西还不够柔软。华阳幸灾乐祸:“白费什么事。”陈敬宗重新换好一波温水,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华阳只管安心睡去。周围黑漆漆的,不知过了多久,陈敬宗突然覆了上来。她坚固如城墙的浓浓睡意,就这么被他一点点地啮碎,冲撞成渣。.清晨,陈敬宗看眼身边还在酣睡的公主,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扫过那张白里透粉比花瓣还要柔嫩的脸颊,这才起身,放轻脚步离开了拔步床。知道他今日要去卫所,厨房提前做好了早饭。陈敬宗独自吃了,漱漱口,即刻出发。宁园外已经备好了马匹,富贵打个哈欠,瞧见主子,立即挺直腰背。陈敬宗心情好,懒得训他,骑上骏马,扬长而去。陵州卫所在城北十里地外,陈敬宗抵达时,项宝山等人又已经在卫所营门外等着了,显然十分敬重他这位驸马爷。他们非要客气,陈敬宗便照单全收,随意打量一番过往的士兵,他跟着项宝山、王飞虎、林彦来了军官们的营房前。卫所士兵都住大通铺,只有军官们住在一座独立的院子里。院子前面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面住人。项宝山将他的房间让给了陈敬宗,床褥换了新的。陈敬宗也没有谦让,里面逛一圈,出来就见两个穿青衣的小丫鬟端着茶水朝他们走来,衣裳打扮跟就跟丫鬟一样,可二女的脸蛋都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买来做普通丫鬟用。“兵营不能养女人,给她们发了这个月的月钱,撵走。”陈敬宗板着脸道。王飞虎朝林彦递眼色,他都说了驸马爷不像好色之人,林彦还非要再试探一回,撞墙了吧?林彦抿唇。项宝山笑着将两个婢女打发走,叫王、林先去当差,他把陈敬宗请回屋,单独交谈起来。“驸马,昨日的酒席怪我们招待不周,这是我们四个的一点心意,还望驸马笑纳。”陈敬宗看向项宝山双手递过来的红色信封,漠然问:“什么东西?”项宝山:“一点心意,一点心意。”说完,他唯恐陈敬宗不愿意收的样子,告辞离去。陈敬宗拆开信封,里面是四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第 41 章

陈敬宗做四品官的月俸折合下来是十二两, 一年才能赚一百四十多两,还是在没有罚俸扣俸的情况下。当然,他做驸马还有一份俸禄, 不过那份俸禄他都交给华阳掌管了, 而他也不屑去找华阳要银子花。无论如何, 四百两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这银子真是项宝山、王飞虎、林彦、卢达凑起来送的,说明他们分别拿出了一年左右的俸禄来孝敬他。若陈敬宗贪财, 这会儿他一定很高兴。可陈敬宗从小到大只贪两样,一样是美酒,恨不得顿顿都喝两口,一样正在宁园养尊处优,恨不得夜夜都睡上几回。笑了笑, 陈敬宗将信封合好, 收进怀里。等他走出房间, 在卫所里巡视时遇见项宝山等人, 陈敬宗或是笑着对个眼色,或是闲聊几句, 绝口没提“心意”的事。卢达根本不知道银子这一茬, 兀自做着自己的事。项、王、林三人找机会碰了头。王飞虎急着问:“银子送出去了吗?”项宝山笑着颔首。王飞虎松了口气, 旋即又有点瞧不起陈敬宗的样子:“原来他好的是银子。”他是银子美人权势都贪,却也知道有些人只贪一两样,遇到不感兴趣的, 哪怕别人都当成香饽饽, 对方也不在意。林彦思忖道:“还是再观察一段时日, 才能确定他跟咱们是不是一路人。”项宝山:“对, 再看看。”外面, 陈敬宗带着富贵漫无目的般四处走动。卫所里面一共有五千六百个士兵,其中两千个战兵,一年到头都要习武操练,其余的叫做屯兵,负责耕种朝廷拨给卫所的军田,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再到兵营操练,如此以兵养兵,减轻朝廷的负担。但这都是太./祖时定下的规矩,太./祖都死了两百多年了,规矩也从来都是死的。如今,各地的卫所有的或许还在严格按照规矩行事,大多数卫所的管理却都出现了漏洞。要么是军田、军饷被当地将领、官员侵占,要么是士兵们被高官们当成普通劳力使唤去干私活,凡是手里有点权的人都忙着中饱私囊,受苦的是底层的士兵们,据说有很多士兵会因为上面克扣军饷兼奴役苛待而做了逃兵。越是离京城远的地方,这种情况就越严重。陈敬宗视线所过之处,士兵们或是有气无力地在假装操练,或是干脆坐在地上休息。陈敬宗观察他们,士兵们也在观察他,悄声议论着。“这就是新来的指挥佥事,皇帝爷的女婿?”“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小白脸,女人都喜欢这样的,中看不中用。”“不对,他是陈阁老家的公子,陈阁老也是咱们陵州人,还是我们石桥镇的,去年镇上发水,陈阁老亲自带着我们镇上的百姓避灾,事后还从家里拿了粮食出来给几户灾民。”“哼,都是做样子,这些当官的,没几个好的,没发达的时候个个看贪官不顺眼,等自己上去了,贪得比谁都多!”有人声音大,有人声音小。富贵听到几句,气得就要撸袖子。陈敬宗按住他,往士兵们居住的兵营去了,这一去不得了,竟然发现有士兵还在被窝里睡觉!陈敬宗忽然体会到了当年他故意睡懒觉,老头子气急败坏的心情。如此军风,真到了朝廷要调兵打仗的时候,这些兵派到前线也只会白白送死。“进去把他绑了!”大通铺里全是一个个糙爷们堆积起来的脚臭汗臭,陈敬宗放下帘子,眼前好像还晃悠着炕上那个急着穿裤子的懒兵的肥腚,晦气!富贵立即指示门外两个小兵去里面拿人。两个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畏畏缩缩地不敢动,其中一个小声道:“驸马爷,他是王大人的小舅子黄有才!”王大人的小舅子啊,平时都不怎来卫所的,在家搂着媳妇吃香喝辣的白领一份军饷,这次因为驸马爷初上任,王大人有言在先,黄有才昨晚才骂骂咧咧地赶了过来,带着两壶酒攒了牌局,一直闹腾到半夜,睡得晚了,早上干脆赖起床来,打着别人不会发现少了一个人的如意算盘。富贵呸道:“屁个黄有才,他叫黄财神也没有用,你们去不去?不去等会儿连你们俩也一起打板子!”两个小兵见驸马爷板着脸,想着连王飞虎也要讨好这位主,再不犹豫,冲进去抓人。黄有才刚穿好裤子,外面的棉衣还没穿好,就被两人按住了。“你们俩,吞了狗胆是不是!”黄有才低声咒骂着。两个小兵平时没少被他欺负,这会儿有人撑腰,正好趁机出口恶气,一边绑人一边假意为难:“驸马爷有令,我们不敢不从啊!您别急,等王大人来了,稍微求求情,驸马爷肯定放了您!”黄有才哼了哼,没再吭声。陈敬宗先去了演武场,叫所有士兵来这边集合。卢达本来就在这边,漠然地看着他。项宝山、王飞虎、林彦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没等发问,就见富贵像赶畜生似的把一身绳索的黄有才赶了过来。“姐夫!救我!”黄有才大声叫道!王飞虎:……他讨好地看向陈敬宗。陈敬宗回看过来,问:“军纪如山,他藐视军纪这个时辰还在贪睡,该当何罪?”卢达一听,朗声道:“当打二十军棍!”王飞虎:……他求助地看向项宝山,四百两他与林彦一人掏了二百两,不能就这么打水漂了吧?项宝山看向已经聚拢过来的士兵们,哪怕他作威作福惯了,从不把士兵们放在眼中,但也都是冠冕堂皇,如今黄有才被陈敬宗抓住把柄,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指挥使,怎能公然偏袒?非但不能帮,项宝山还义正言辞地训了黄有才一顿,惭愧地对陈敬宗道:“前几日我家中老母病了,我在家中照看她老人家,不想底下人竟懈怠如此,实在汗颜。”陈敬宗客气道:“一定是大人平时过于宽厚,才养大了他们的胆子,现在人已经带到,请大人宣布惩罚,以儆效尤,重整军纪。”说完,他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项宝山。项宝山面容严肃地走过去,大义凛然地宣布了对黄有才的惩罚。黄有才被人用破布堵住嘴,按在长凳上扒了裤子。陈敬宗移开视线,只听那军棍用力敲击在肥肉上时发出的一声声闷响。二十军棍打下来,黄有才的白腚变成了红的,人早昏死过去了。王飞虎满头大汗,已经能想象家中妻子听闻此事,该会如何与他哭骂算账。该罚的罚了,项宝山隆重地给士兵们介绍了陈敬宗,请陈敬宗说两句。陈敬宗看着那一道道高矮胖瘦的身影,问项宝山:“卫所五千六百名士兵,除了站岗的,都在这里?”看也能看出来人数严重不足,项宝山笑着敷衍道:“去年军田粮食欠收,我便趁现在农闲,派了一些人去开荒。”陈敬宗:“每个卫所的军田都有定数,开荒需禀报兵部,先免了吧,明日都叫回来,人齐了我再说。”项宝山目光微变,不过还是应了。陈敬宗继续去巡视卫所各处,逛了一圈,基本了解了,他将项宝山、王飞虎、林彦、卢达以及卫所武备库使、养马官叫了过来。武备库使,肩负着卫所营房房屋、兵器、铠甲等军需的督造与修缮事务。养马官,顾名思义,照料的是卫所马匹,包括马鞍、缰绳、马蹄铁的更换。六人都不解地看着陈敬宗。陈敬宗从怀里取出那个红色的信封。项宝山、王飞虎、林彦惧是眼角一抽。陈敬宗拿出一百两给养马官,拿出三两百给武备库使,解释道:“早上项大人交给我一笔军需,我巡视过了,咱们卫所很多兵器都钝了,有的枪身也出现了裂缝,这都是要换的,包括一些战马,老迈的当及时更换新马。银子交给你们,你们分别去操办,任何一项花费都要记账,一个月后我与诸位大人会一一复查,若有差池,趁早换人。”武备库使、养马官互相看看,都觉得手里拿的不是银票,而是两把火。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四百两是项宝山等人送给驸马爷的孝敬啊!卢达很高兴,他早看项宝山等人不顺眼了,现在终于来了一个不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的!“还愣着做什么,驸马爷已经给你们定了期限,到时候完不成,全都军法处置!”卢达呵斥那两个官员道。二人偷瞄项宝山。项宝山难以察觉地点点头,罢了,那四百两就当是敲门砖,眼下结果也试探出来了,陈敬宗就是个麻烦精!.日薄西山,在卫所作威作福了一日的驸马爷终于骑马回城了。项宝山面带微笑一路作陪,等在城门里面分开后,项宝山快马加鞭直奔湘王府。“岳父,陈敬宗是个硬茬,他不贪色也不贪财,把我们预备的四百两都用作军需了,他还要召集所有士兵,今日我说派他们去开荒了,他给我面子没有深问,可我看他的样子,如果明天人到不齐,他就敢让我带他去荒地查看。岳父,这该如何是好?”哪有什么开荒,是湘王要盖别院,不想花银子雇工人,抽调了一千多士兵去做事。湘王眯了眯眼睛,竟然也没有太意外,那毕竟是陈廷鉴的儿子,一个个都清高着呢。换成陈廷鉴来,湘王还真没办法,只是陈敬宗……湘王笑笑,道:“没事,等会儿你先把工地上的兵都带回去,今晚我会预备一份厚礼,明日由王妃献给公主,事情解决了,你再让那些兵过来。”天底下的妻子都得听丈夫的,驸马爷们也都得听公主的。陈敬宗不贪财,宫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不知人间疾苦,能不喜欢金银珠宝?只要他拿捏了华阳公主,再让华阳公主管管陈敬宗,陈敬宗自然就老实了。项宝山迟疑道:“万一公主与陈敬宗一条心?”湘王眼睛一眯:“不急,先叫王妃去试探试探。”项宝山告退后,湘王背着手去了库房,在满屋子金银珠宝、玉石珊瑚、名家字画中间挑了又挑,最终挑了两样出来。带着礼物来到王妃这边,湘王细细嘱咐了一番。湘王妃垂着眼,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湘王说完正事,惋惜道:“可惜我不好亲自过去,王妃啊,你一定要想办法与她亲近,将来也请她来咱们王府坐坐。”闻听此言,湘王妃眼底掠过一丝嫌恶,又转瞬即逝。

第 42 章

“公主, 驸马回来了,去了流云殿。”黄昏时分,朝云听了小太监的禀报, 再来告诉主子。华阳已经有了一次往正经事上揣测结果陈敬宗只是犯了邋遢病的经历, 这次就没有多想。又翻了几页书, 陈敬宗来了。他进屋时,华阳抬眸打量一番,见陈敬宗鬓发微湿, 身上也换了常服,稀奇问:“最近怎么越来越讲究了,还知道先沐浴更衣再来见我?”上辈子的陈敬宗,一次都不曾这般识趣过,都是挨了她的瞪才肯去沐浴, 甚至干脆不洗, 故意与她对着干。陈敬宗看着榻上花朵似的公主, 神情愉悦:“早晚都要洗, 何必还要再挨你一遭嫌弃。”华阳:……她好像明白了这人的心思,以前她轻易不肯给他, 他就犯懒, 自打姑母送了那东西来, 两人几乎每晚都要做,陈敬宗有了好处吊着,自觉地就讲究起来, 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贪黑必有因。”她刚这么想, 陈敬宗去了内室, 转一圈出来, 有些埋怨地对她道:“怎么又没泡?”回回都等着他弄,又要耽误到半夜才能成事,一次两次可以,长久下去哪里行,陈敬宗也想先把事情干了,然后连着睡一整晚的好觉。天还没黑,他就这么厚脸皮,华阳瞪他一眼,低声斥道:“你当我像你一样铁打似的身子骨?”公主的脾气还在,那张脸却红了透,秾艳到了极致。在这方面,华阳再活几辈子也做不到陈敬宗的厚颜无耻。陈敬宗一下子就跳到榻上,将人搂到怀里。华阳想挣来着,双手被他扭到背后,这个样子,她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任由他胡来。羞归羞,与他死后那些年冷冷清清无甚滋味的日子比,有这么一个热情似火的驸马陪着,华阳就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团热烈跳动的火焰,会一直这么熊熊地燃烧下去,再也不会枯败。脑海里浮现出姑母与侍卫们眉目传情、容颜焕发的画面,华阳想,她多多少少还是变坏了吧,否则陈敬宗这般孟浪,她早就将之视为屈辱,喊侍卫们将他拖出去打板子了。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陈敬宗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华阳本能地拉起衣衫,背朝他侧躺了过去。“生气了?”陈敬宗将软绵绵的公主搂抱到怀中,托起她的下巴问。华阳闭着眼睛,纵使气息依然不稳,公主的姿态依然十足,淡漠道:“知道你贪,以后每隔一晚一回,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为你挑几个通房,以后叫她们轮流伺候,随便你一夜三四回都行,只是你选了这条路,以后休想再跨进我屋里一步。”虽然她是公主,可她也是通情达理的,不会做仗势欺压驸马那种事。陈敬宗笑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我这人挑得很,看不上外面的庸脂俗粉,公主真想给我挑通房,那方方面面都得照着你的模子来,该白的地方要一样白,该……”话没说完,华阳一个轻轻的耳光扇了过来。陈敬宗抢先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怎么,你要给我挑通房,还不许我谈条件?”华阳只冷冷地瞪着他。陈敬宗收起玩笑,正色道:“我只要你,别说隔一晚,隔一个月、隔一年都行,只要你愿意给。”华阳怒色稍减,但还是警告道:“有些胡话我懒得与你计较,可你再敢拿别人与我相提并论,就别怪我不客气。”陈敬宗同样板起脸:“你与我分开睡多少晚都成,可你再敢说什么通房丫鬟,也别怪我也不客气。”华阳:……陈敬宗忽地笑了,将她往肩膀上一扛,一边下榻一边道:“好了,吃饭去了,卫所的饭太糙,我都没吃饱。”被他这一闹,华阳的气是彻底地消了。饭后,夫妻俩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卫所里如何,那些士兵可服你管束?”“我还没空管他们。”“那你今天都做了什么?”陈敬宗看看华阳,确认道:“你是随便问问,还是真的要听?卫所里可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华阳:“谁要听你讲故事,你只管如实讲。”陈敬宗:“行,你不想听了随时告诉我,我也不想说太多惹你厌烦。”华阳哼了哼,从小到大,类似这种话她听过不少,父皇与大臣论政事,她一去,父皇就会停下来,拿好吃的好玩的哄哄她,再把她打发走。母后也时常叫公爹过去问话,询问弟弟的教授情况,可一旦华阳流露出兴趣,母后就会让她乖乖地跟着太监宫女们去玩耍。次数多了,华阳干脆也不往这种场合凑了。可现在她在宫外,她有权利决定自己想听什么、见什么!陈敬宗就从他进卫所,项宝山等人送他银票之事开始讲。这里华阳就生气了:“又是送你美人又是送银子,一看就是贪官,自己平时跟下面的官员讨要孝敬,再把这一套用在你身上,巴结奉承!”陈敬宗再讲王飞虎的小舅子睡懒觉。华阳:“军纪最该严明,你去了他都敢如此大胆,平时还不知道要如何无法无天!”陈敬宗笑道:“我已经叫人打了他二十军棍,这回不在床上趴一个月休想起来。”华阳:“那也太便宜他了。”又走了一圈,华阳冷静下来,问陈敬宗:“你准备怎么办?”陈敬宗道:“先把军纪整顿起来,五千多个士兵不能废了,项宝山等人若只是简单的贪些银子,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他们贪得无厌,或是有其他罪行,我且一样样收集证据,最后一起呈报兵部。”华阳:“你初来乍到,那些兵肯听你的吗?会不会都拥护项宝山?”陈敬宗冷笑:“士兵只会拥护爱兵如子且有真本事的将领,项宝山还不配。”若他与卢达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四品武官,大概很难撼动官官相护的项、王、林乃至与他们有利益往来的上层官员,士兵们也能猜到如此,所以绝不会因为他站在士兵们那边,士兵们便轻易地拥护他。不过,陈敬宗除了四品官的官衔,他还是景顺帝最宠爱的女儿的驸马,所以项宝山明明官职比他高,却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撕破脸皮,卫所里的士兵们也会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此时卫所里真正的头目。陈敬宗没想过要仗着“驸马爷”的身份在民间官场耀武扬威,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上赶着忌惮这层关系,陈敬宗也不在乎“狐假虎威”一场。华阳:“那你觉得,要过多久,那些士兵才会宁可违背项宝山的命令,也要拥护你?”陈敬宗顿了顿,道:“一个月应该够了。”华阳笑了,鼓励地拍拍他结实的手臂:“那你好好干,我等你的好消息。”吴润已经把陵州府官场间的姻亲关系禀报了她,所以华阳知道,项宝山是湘王的好女婿。上辈子湘王并没有真的举兵造反,毕竟光靠王府的三百府兵,他想反也反不成,举那种有造反嫌疑的纛旗纯粹是自己犯蠢。可这辈子华阳要一步步地对付湘王,彻底撇清湘王与公爹的关系,就得提防万一把湘王惹急了,这蠢货真来硬的。湘王府的三百府兵不足为虑,周吉带领的两百精兵便能对付,怕就怕项宝山率领卫所的五千兵马支持湘王。现在有了陈敬宗收拢卫所人马,华阳对付湘王,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翌日,陈敬宗依然早早去了卫所。项宝山好歹是指挥使,这次没有再在营门外巴巴地等着他,而是在营房处理公务。见陈敬宗来了,项宝山客气地离席,寒暄过后,项宝山笑道:“驸马,依您的吩咐,我已经将昨日外出开荒的一千六百名士兵都叫回来了。”陈敬宗点点头,道:“那就召集所有人马到演武场,我有话说。”项宝山立即派遣一个侍卫去安排。还没有出正月,清晨空气寒冷,卫所的一众士兵们接到命令,纷纷朝演武场走来。五千多人,有的人有厚厚的棉衣穿,看料子还是新做的,有的人穿着不那么暖和的旧棉衣,还有的人连旧棉衣都没有,冷得佝偻着肩膀,双手也抄在袖筒里。直到靠近演武场,远远瞧见几位军官在前面的高台上站着,这些军姿不整的兵,才慢慢地垂下双臂,勉强挺直脊背。陈敬宗视线所及,发现五千六百人中,真正拉出来有个兵样的,不足千人。所有人到齐后,陈敬宗朝富贵使个眼色。富贵拍拍手,旁边就有两个士兵架着一人走了上来。那人正是昨日才挨了二十军棍此时本该趴在大通铺上休养的王飞虎的小舅子,黄有才。黄有才疼啊,哀求地望着亲姐夫。王飞虎就觉得自己脖子上的指甲抓痕也疼了起来,他也想帮这个没出息的小舅子,可项宝山都不敢跟驸马爷硬碰硬,他算个啥?底下的士兵们认出黄有才,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这时,陈敬宗道:“让他转过去。”两个小兵就给黄有才转了一圈,背对底下的五千士兵。陈敬宗:“扒了他的裤子。”黄有才、王飞虎:……小兵们很听驸马爷的话,怔了下马上动手。黄有才半红半白的腚就彻底暴露在五千多人面前。士兵们不管过得好赖,都是粗人,见此立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黄有才的脸比他重伤的腚还红,换个热血男儿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怕会扑过去跟陈敬宗拼命,可黄有才就是一团软骨头,没脸没皮的,这会儿只是耷拉着脑袋,只是暗暗感慨自己倒霉,并不太当回事。陈敬宗问看热闹的士兵们:“你们可知道黄有才为何挨军棍?”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回答。陈敬宗:“对,因为他犯了军纪,接下来,我会让王大人再把军纪重复一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背熟,明天早上开始,我会随时在军营里巡查,如果有人言行举止违反了军纪,亦或是被我抽查的时候背不出来,违反了哪条背不出哪条,就按照哪条惩罚!”士兵们:……“驸马爷,只重复一遍,我们哪记得住?”“记不住就去找各自的百户问,百户记不住就去找千户问,千户记不住就去找王大人,他们若不尽心教你们,明日抽到谁不会,他们也会跟着受罚。”“驸马爷,是一个字都不能差吗?”“最好这样,实在记不住,大概意思对也行,如果连意思都没说对,还是要受罚。另外,被抽查的人如果回答对了,赏十个铜钱。”背军纪竟然有铜钱拿!这下子,五千多士兵都兴奋地跳了起来!

第 43 章

知府衙门, 后宅。堂屋里一张黄梨木方桌,陈伯宗坐主位,俞秀坐在他右下首。俞秀嫁给他第二年就生了女儿, 打那以后, 夫妻俩好像很少有这么单独吃饭的时候。食不言寝不语, 俞秀微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夹着自己面前的菜。陈伯宗看了她几眼。等会儿她要去公主的宁园做客,还会跟着公主一起招待湘王妃等人, 为了不失体面,很少打扮的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红底妆花的织锦褙子,头上戴着金簪、镶红宝石的金钿,耳垂上戴了一对儿白玉珠坠子。她本就白净,被这些外物一衬, 平添许多明艳动人。她性节俭, 嫁进陈家后每个月都有五两银子的例钱, 可她好像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 朴素得母亲都让他从该并入公账上的俸禄里留下些私房钱给她买首饰,他不留, 母亲就特意在她生辰前给他二十两银子, 专门给她买礼物, 不带礼物回来就不许他进门。亦或是皇上赐了赏赐,父亲带回家,母亲分配, 绫罗绸缎留一份, 拿出一部分给家人做衣裳, 她便能分到好料子的新衣, 包括几样好首饰。这是母亲疼她, 但凡母亲是个抠门的,什么好东西都要攥在手里舍不得赏给儿媳妇们,以她的性子,今日连这身行头都难凑齐。饭毕,也漱过口,丫鬟取了陈伯宗的官帽送过来。俞秀接过,亲手帮丈夫戴上。四品知府的官袍是大红色,中间是绣云雁的补子,俞秀飞快瞥眼丈夫,再看那只展翅欲飞的云雁,就觉得自己的丈夫像云雁一般俊逸贵气。“到了那边,一切听公主的,莫要过分拘谨。”当她退后,陈伯宗想了想,嘱咐道。俞秀本来就紧张,被他一说更紧张了,下意识地就想低头,反应过来这正是丈夫交代她不能做的事,顿时低也不是,正面看他也不是。陈伯宗微微摇头,朝外走去,已经跨出门了,他又停下,看着她道:“若公主留你在那边用晚饭,你不必推辞,我下了值会去接你,正好有话与四弟说。”俞秀听他有事找小叔子,便不再婉拒,问:“若公主留我用饭,我就说晚上你也会来?”陈伯宗:“不必,我吃了再过去。”俞秀懂了,他也不敢把公主当寻常弟妹,随随便便就聚在一起吃饭。目送陈伯宗去了前面衙门,谨记公主叫她早些过去,俞秀也没有多耽搁,带着丫鬟碧桃从侧门出府,上了马车。两家只隔了三条街,很快就到了。俞秀下了车,就见宁园外面守着四个侍卫,偌大的院墙外另有高大挺拔的侍卫们隔着一定距离依次排开,戒备森严。这时,朝月从里面走出来了,身边跟着一位清隽儒雅的公公。“大夫人来啦,公主一早就盼着您呢。”朝月笑容灿烂地行礼道。见了熟面孔,俞秀稍微镇定下来。朝月给她介绍吴润。俞秀知道皇子公主们身边都有太监伺候,可她没想到,一个太监居然也能长得如此出众,不过话说回来,公主那般美貌,身边围绕的下人也就该如吴润、朝云等人似的,才不会给公主减彩。栖凤殿有专门待客的花厅,这个时节梅花桃花都还没开,倒是山茶开得如火如荼,碗口大小的花瓣,娇艳明丽。俞秀先瞧见的却是坐在贵妃榻上的华阳,繁琐华丽的明黄罗裙拥簇着国色天香的美人,叫人难以移开视线。然后,美人笑了,唤她:“短短两日不见,大嫂莫非不认得我了?”俞秀回过神来,喝醉了般跨了进去。这天底下的美人,也是一山又比一山高的,街坊们都夸她美貌,三弟妹罗玉燕嫁进来时,她就有种开了眼界之感,待金尊玉贵的公主再嫁过来,俞秀便想,她的眼界已经被撑到了最大,这世上绝不会再有比公主更美的人。她被华阳的新扮相惊艳,华阳也注意到了俞秀的衣着首饰,瞧着有些眼熟,去年正月陈家老太太的丧讯还没传进京城时,她好像瞧见俞秀穿过。华阳有很多不用的首饰,绫罗绸缎更是成箱成箱的摆在库房,她舍得送给俞秀,就怕俞秀把这当成施舍,心里反而不好受。“大嫂坐这边来,这里就你我二人,离那么远做什么。”华阳指指贵妃榻另一侧的空位,亲昵地道。俞秀红着脸挪了过来。朝云奉上茶水,华阳笑着与她聊天:“大嫂那边安顿的如何?衙门里面自备的丫鬟可都听话?”有话题可聊,俞秀也就放松下来,道:“我身边还是碧桃、碧荷伺候,其他丫鬟都只管做粗活,目前瞧着都还算本分。”华阳点点头:“大哥呢,衙门差事忙不忙?”俞秀叹气:“事情挺多的,昨天天黑了才从前面回来。”新官上任,陈敬宗不是卫所一把手都有那么多事要做,陈伯宗掌管一府事务,肯定更忙。不过陈伯宗在大理寺做了六七年,为官经验也算得上丰富,是陈家三兄弟里最不需要让人担心的。华阳又问俞秀:“除了湘王妃,大嫂可知我今日要招待的另外两位客人都是什么来历?”俞秀笑道:“我本来不太清楚,把请帖给大爷看后,他给我讲了讲,然后便知白家是本地望族,陵原县君虽然才三十多岁,辈分却大,湘王爷好像都要称她一声祖姑。”所谓祖姑,是指祖父的姐妹,这个祖父可以是亲祖父,也可以是其他支的堂祖父,姐妹也包括堂姐妹。本朝居住在各地的宗亲太多了,就像华阳该称呼湘王为叔父,其实两人的血缘关系很淡,陵原县君与湘王同样如此。时候还早,华阳邀请俞秀去逛园子。已中,湘王妃、陵原县君、白家的纪老夫人陆续到来,都带了礼物。互相见过礼后,华阳独坐主位,湘王妃、陵原县君坐在左侧的席位上,俞秀与纪老夫人坐右边。接受过华阳长达一个时辰的妯娌亲近,俞秀见到气势远远不如华阳的湘王妃,竟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华阳不用担心她,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湘王妃、陵原县君这边。这二人,一个是湘王的妻子,一个是上辈子被湘王害死的可怜女人。湘王妃四十六七了,与婆母孙氏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孙氏身形圆润,既富态又温柔可亲,湘王妃却很是清瘦,眉眼间显出几分冷淡来,这样的脸,反而让她对着华阳露出来的笑容变得更加刻意。陵原县君比湘王妃年轻了整十岁。她生得并没有多美貌,至少不是一眼就令人惊艳的,只是多年的守寡生活让陵原县君的眉宇间凝结了淡淡的轻愁,偶尔低头垂眸时,便如一朵被雨水浇打得快要从枝头脱落的雪白玉兰,颇为惹人怜惜。正因为如此脆弱,才会在被湘王凌./辱之后断了生机,不惜悬梁自尽。想到陵原县君的悲惨下场,华阳对湘王妃的观感越差。诚然湘王才是罪魁祸首,可湘王妃也是个助纣为虐的,如果不是她出面邀请陵原县君,陵原县君一个深居内宅的寡妇,岂会冒然去拜访一个压根不怎么熟的宗亲?既然是湘王妃邀请的,她为何会让陵原县君落单?显然是湘王提前与她打了招呼,夫妻俩联手诱陵原县君入网。心里不喜,华阳面上丁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像一个从京城来的受宠公主,不冷不热地招待着两位远房宗亲。纪老夫人最先告辞。华阳也没留她,只请了亲嫂子与湘王妃、陵原县君在宁园共用午饭。饭后,陵原县君也告辞了,湘王妃继续喝着茶。华阳看出她的意思,对俞秀道:“大嫂困了吧,你先去客房休息,我与王妃再说说话。”俞秀懂事地跟着朝云走了。她一走,湘王妃笑着对华阳道:“公主远道而来,我与王爷还特意为你备了两份礼物,以表心意。”华阳笑道:“您与王叔太客气了。”先前她对夫妻俩都以“王爷”、“王妃”相称,偏偏在听到有其他礼物时改了口。湘王妃想,这个美人公主还真是个贪财的。谁还嫌银子少呢,皇帝都贪财,更何况公主。湘王妃有了把握,等候在马车旁的丫鬟将礼物送过来,湘王妃亲自给华阳介绍:“这幅是前朝徽宗所作《竹禽图》,老王爷偶然得之,王爷说他是个俗人,不懂欣赏字画,此图继续放在王府也是暴殄天物,听闻公主喜好丹青,不如送给公主品鉴。”华阳在湘王妃缓缓展开《竹禽图》时,难以察觉地吸了口气。湘王妃只当没听见,等华阳耗时一刻钟才艰难般收回赏画的视线,湘王妃再打开第二份礼物。这个匣子分两层,上层是一个别致的紫檀木底托,下层是一尊尺高的羊脂玉观音立像。对华阳而言,这么大块儿的羊脂玉不算稀奇,只是这座观音像雕工精绝,从头到尾都线条细腻流畅栩栩如生,令人不忍触碰。这两样礼物,每一样都是难得的宝物,放到皇家库房也能占有一席之地。华阳欣赏过后,意味深长地对湘王妃道:“王叔这么大方,若无所求,我可不好意思收。”湘王妃赔笑:“公主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王爷还真遇到一点麻烦事。”遂把湘王要盖一座园子因为急着赶在今年雨季到来前完工不得不暂时抽调卫所士兵一事委婉道来。“只需要再用他们四个月左右,还请公主与驸马打声招呼,叫驸马通融一二。”华阳满脸轻松,笑道:“这个简单,今晚他回来我就骂他一顿,他也是个蠢的,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不该把火烧到咱们皇家人身上。”湘王妃长长地松了口气,就怕差事办不成,回去王爷把气出在她身上。事情谈妥,湘王妃不再逗留。马车从宁园门前离开,绕过几条街,最后停在湘王府前。湘王这半天都惦记着送礼的事。他这份厚礼,价值远超那些只能贩卖劳力的卫所士兵,甚至再买几座园子都够了。湘王狠心割爱,是为了彻底收买那位从京城来的公主,让她就算听说他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也不要来找他的茬。地方官员畏惧他,不敢向朝廷揭发他的罪行,即使揭发了景顺帝可能也会看在宗亲的面子上轻轻放过,可如果华阳非要跟他对着干,那可就麻烦了。“怎么样,公主收了吗?”夫妻见面,湘王迫不及待地问。湘王妃笑道:“收了,王爷好眼光,公主看那观音像还没什么稀奇,看到《竹禽图》时都吸气了呢。”湘王得意地笑,他知道《竹禽图》的珍贵,可他确实不好风雅,一副破字画,送了就送了。“公主还说,今晚她就骂驸马一顿,不许他再掺和您调兵的事。”湘王琢磨着这个“骂”字,心情更好了,他就知道,最受宠的公主对待驸马,就像他对待家里的王妃一样,根本就是当个玩物,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便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目光轻蔑地扫过湘王妃早已不再年轻美貌的脸,湘王在旁边落座,问起另一件事来:“公主姿色如何,是否如传闻那般天人之姿?”湘王妃垂眸,木讷地点点头。湘王憧憬片刻,随即惋惜地叹口气,他再胆大,也不敢把手伸到华阳那里,除非华阳风流,先看上了他。

第 44 章

华阳收了湘王送的礼, 接下来还有一番计划,便没打算留俞秀在宁园用晚饭。只是客套还是要客套一下的,湘王妃离开后, 华阳去见俞秀, 提议让俞秀在这边歇晌, 顺便陪她吃个晚饭。俞秀惦记着丈夫还要登门找小叔子说话,笑着应了。华阳:……这不太符合俞秀的性子!幸好于她的计划也没有太大影响。她叫朝云跟厨房说一声,晚上多添两个陵州这边的名菜, 应该会符合俞秀的胃口。傍晚,陈敬宗回来了,得知大嫂在,他来栖凤殿见个礼,对华阳道:“有些公务要处理, 你们先吃, 我忙完再说。”华阳很少见他这么正经, 信以为真。俞秀却想, 小叔一定是因为她在,不好留在这边。陈家的下人都说小叔粗犷, 没有丈夫、三爷身上的文雅, 可俞秀回忆着她与小叔的几次见面, 小叔只是不爱笑,该有的敬重都没有少。因为自己,竟让小叔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别的院子用饭, 俞秀心中愧疚, 小声对华阳说了实话:“公主, 其实是大爷说他饭后会来接我, 趁机与四弟说些事情, 我才留了下来,不然哪好意思打扰你与四弟。”华阳一怔:“大嫂怎么不早说,我好把大哥的碗筷也预备了。”俞秀红着脸道:“他不想给公主添麻烦。”华阳明白了,笑道:“大嫂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叫他以后别再这么客气,咱们两家同在城里,本就该多些走动。”俞秀点点头。妯娌俩气氛和谐地用了晚饭,不多久,吴润派了小太监来报,说陈伯宗到了,就在第一进院的客厅等妻子。华阳吩咐朝云:“你去知会驸马,叫他先去招待大爷。”既然陈伯宗有话与陈敬宗说,她们还是晚些过去的好。陈敬宗一个人吃了晚饭,想着今晚可以与她亲近,正仔仔细细地漱着口。见到朝云,他还以为华阳等不及了,没想到竟是让他去招待大哥。陈敬宗没什么好气地去了。兄弟俩见面,陈伯宗关心道:“你在卫所那边如何?”陈敬宗在他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到了“长兄如父”四个字。兄弟俩的年龄差了快十岁,确实有点大,但陈敬宗本就厌烦家里的老头子,自然不高兴再来一个同样的大哥。“能如何,我是驸马,谁敢给我脸色。”陈伯宗换个说法:“卫所里的情况,可有什么是你看不惯的?”陈敬宗:“没有。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教我如何做官,天都要黑了,赶紧接了大嫂回家吧。”说完,陈敬宗就撵小太监去栖凤殿催一催。陈伯宗隐隐头疼,正要开口,陈敬宗跑去外面待着了。陈伯宗:……得知兄弟俩谈完了,华阳陪着俞秀一起来的,这会儿陈敬宗又待在陈伯宗身边了,相处得似乎还算融洽。华阳看到陈伯宗,就像看到了一幅名家字画,都不用陈伯宗说什么做什么,人站在那里,便叫人赏心悦目。当然,她只是按照礼节寒暄,再欣赏也不会失礼地盯着看。“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告辞了。”“嗯,大哥大嫂慢走。”华阳叫陈敬宗出去送兄嫂,她就不亲自送到门口了。等陈敬宗跑完这一趟,来到栖凤殿,就见华阳坐在次间的榻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两样东西,其中一幅是画,她看画的眼神,跟她看大哥的差不多。“今天收到的礼?”陈敬宗坐到桌子旁边,将她拉到怀里抱着,问。华阳解释了一番。陈敬宗嗤道:“湘王倒是打的好算盘,你怎么想?”她若真是个贪财的公主,而他也只是个没骨头的驸马,湘王这收买人心的计确实能成。华阳:“礼物都收了,我自然要尽心办事,只是我可以骂你,你也可以不听我的话,我这公主再尊贵,也不能跑去卫所里指手画脚。”陈敬宗顿了顿,问:“你这是学我?”他也是收了项宝山的四百两银票,却根本没有跟他们混一路。华阳瞪了他一眼:“是个聪明人都能想到的法子,怎么就是学你了?行了,接下来你且去大哥那边住几晚,装作与我置气的样子,免得湘王夫妻以为我光收礼物不办事。”陈敬宗:……他不愿意,指着那两样礼物道:“大不了就把礼物退回去,何必这么麻烦。”华阳:“你在卫所收拢人心,难道不需要银子?这几日我会让吴润找路子卖了这尊玉观音,所得都交给你整顿卫所,徽宗的真迹,我会送给父皇,明着告你的状,暗里叫父皇记湘王一笔。”别看湘王多行不义,可他毕竟是个藩王,朝廷要动藩王,其实也有颇多顾虑,如果证据不够充分,其他藩王会琢磨你这个皇帝是不是想撤所有的藩!所以,父皇不会因为湘王征用卫所士兵修建私院就降罚,可她后面还有计划,一件一件加起来,会让湘王的倒台顺理成章。陈敬宗乐见湘王倒霉,可一想到为了演戏他还得去大哥那里借宿,陈敬宗就浑身不舒服。他抱着华阳去了内室。“既然要吵架,就该吵得凶一些,久一些,你都把我气走了,我肯定也把你气哭了,是不是?”华阳:……一个时辰后,窗外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陈敬宗终于气势汹汹地跨出栖凤殿,裹挟着冲天怒火的声音划破黑暗,使得宁园前后左右的一些街坊都听见了驸马爷的愤慨之言:“走就走,有本事你就抱着那两样死物过日子,永远都别叫我回来!”离得远的就罢了,就说宁园前面那条街正对着的那户人家,主人夫妻俩听到这动静,知道有大热闹看,胡乱裹上袍子就跑出来了,悄悄来到后门边上,透过门缝往公主的宁园门口张望。不久,有三人走了出来。满脸怒火抱着一套官袍的英武男子是驸马爷,还有宁园的大管事吴公公、侍卫统领周吉。吴公公躬着腰,好言劝说着:“驸马,您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与公主置气,赶紧进去赔个罪,公主兴许就原谅您了。”驸马爷:“放屁,明明是她不对,还想让我道歉?”周吉冷声喝道:“大胆,不许对公主无礼!”眼看两个习武的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干起来,吴公公及时拦在中间。这时,一个长随牵了两匹马出来,驸马爷上了一匹,长随也上了一匹。吴公公抓住驸马爷的缰绳,难以置信地问:“城门早关了,驸马要去何处?”驸马爷:“我且去知府衙门住一晚,明日开始会在卫所长住,你转告公主,要东西没我,要我就把那两样东西扔了,不然就这么分着过吧!”说完,驸马爷催马离去,走得毫无留念。知府衙门,陈伯宗与俞秀也才歇下不久,忽然管事来报,说驸马爷在外叫门。俞秀立即就要起来。陈伯宗按住她,道:“我去便可,你不用动。”俞秀确实没什么力气,今晚他颇有兴致,三十出头的知府大人,比二十岁的状元郎还难伺候,闷坏闷坏的。见丈夫更衣时还朝她这边看来,俞秀害羞地缩进了被子。陈伯宗转身,少顷,他神色如常地出去了。离内宅越远,离侧门越近,陈伯宗的神情就越凝重,这个时候四弟来找他,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兄弟俩见了面,四弟只是不太耐烦地让他安排一间客房,多余的半个字都不肯说。陈伯宗又不能叫人掰开四弟的嘴,无可奈何,叫小厮领四弟先去客房安置,他留下富贵问话。富贵愁眉苦脸的:“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因为什么东西跟公主置气了,还说以后都要住卫所呢!”陈伯宗沉下脸来。听说过一些妻子因为与丈夫置气便跑回娘家的,这么做的驸马爷,他的四弟大概是头一个!“四弟出了何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等陈伯宗回房,俞秀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陈伯宗先脱了衣裳,熄灯后,躺下来与她说话:“四弟不知为何与公主置气了,明早你早早去趟宁园,跟公主问清楚。母亲不在,你是长嫂,先替四弟赔罪,等我知道了原委,再去劝说四弟。”俞秀震惊地坐了起来:“傍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陈伯宗:“胡乱猜测也没有用,睡吧,免得明日没精神。”翌日一早,陈敬宗天未亮就离开了,让打算跟弟弟谈心的陈伯宗扑了空。俞秀也随便吃些早饭就去了宁园。小太监将她送到栖凤殿,朝云叹道:“大夫人来得太早了,公主昨晚与驸马置气,过了子时才勉强睡下,这会儿还没醒。”俞秀:“究竟是为何啊?”朝云摇摇头:“主子的事,奴婢们不敢多嘴。”这会儿,朝月从里面出来了,叫一个小太监去湘王府传话,再对俞秀道:“大夫人,公主现在没心情待客,不过她叫您放心回去,说她与驸马只是性情不和起了争执,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与大爷知道就算了,千万不要惊动老爷、老夫人,那样她该惭愧了。”俞秀就这么被请出了宁园。湘王妃来时,华阳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花厅了,旁边桌子上摆着湘王妃昨日带过来的两个礼盒。湘王妃悄悄打量公主,见公主虽然一身盛装,神色却难掩憔悴,尤其是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再想到一大早外面报进来的传言,心中越发不安。华阳神色淡漠,请湘王妃落座后,自嘲地笑了下:“王爷王妃赠我厚礼,奈何我的话不管用,驸马不肯听,既如此,无功不受禄,这礼还请王妃带回去吧。”湘王妃假装什么都不知情,惊惶道:“一个破园子罢了,耽误修建也没关系,公主这是怎么了?”华阳垂眸,面露愠怒。朝云气呼呼地替主子说,言语间对自家的驸马爷颇为不满:“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皇上都没有对我们公主说过一句重话!要不是公主给阁老面子,早一状告去皇上面前了!”湘王妃大惊,这事可千万不能捅到京城啊!她连忙充当起和事佬,将所有错过都揽到了她与湘王身上。华阳听了一会儿,不太耐烦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妃带上这两份厚礼,且回吧。”湘王妃哪敢带呢,公主就是为了这份礼才与驸马大吵一架的,本来就够生气了,若是连点好处都没捞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好说歹说才哄得公主同意收下礼物,这才身心疲惫地回了湘王府。湘王才听她讲述一遍,卫所那边,项宝山也派人来了,说陈敬宗到了卫所就开始喝闷酒,喝完就去抽查士兵们背军纪,答对了真给十个铜板,答错了也真的打,而且还是亲自动手,颇有对着士兵出闷气的意思,害得他根本不敢提拨出人马给湘王建园子的事,故请王爷查探查探,里面是否有内情。湘王妃:“看来是真的了,我进宁园之前,派人在那条街打听过,昨夜驸马确实怒气冲冲地去了知府衙门。”湘王重重地一拍桌子:“这个陈敬宗,反了天了!”湘王妃身体一抖,低下头不敢吭声。湘王双手负在身后,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既心疼送出去的两份厚礼,又气陈敬宗坏他建园子的好事,又恨自己并没有什么能挽回损失的法子。归根结底,还是怪他低估了陈敬宗,这臭小子,仗着他老爹在内阁,便敢不把公主、藩王当回事!

第 45 章

俞秀回到知府衙门, 也把在宁园的见闻告诉了丈夫。陈伯宗想起昨日妻子所说,陵原县君告辞后,公主曾与湘王妃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 今早公主不肯见妻子, 却派人去请湘王妃。再联系弟弟是为了什么东西与公主置气……陈伯宗隐隐明白了。就像一些地方官想给父亲送礼, 湘王那种人,肯定也要巴结公主,四弟呢, 粗归粗,人很正直,怕是无法接受公主此举。俞秀一直紧张地看着丈夫,问:“你是不是猜到了?”若是别的,陈伯宗会告诉她, 但这关系到公主“收受贿赂”, 关系到公主的名誉, 他怎么能说?只安慰道:“四弟从来都是火爆脾气, 公主又不像我们那样愿意忍他,相处久了难免起争执。这样, 傍晚我去卫所劝劝四弟, 叫他去给公主赔罪。”俞秀很替小两口揪心, 却什么都做不了。陈伯宗:“下午歇完晌,你辛苦一下再去趟宁园,不必劝和, 哄公主消气便可。”俞秀点点头, 她在家里也是闲着, 只要能让公主与小叔尽快重归于好, 别说跑两趟了, 跑断腿她都乐意。夫妻俩各行其事。傍晚衙门不再接官司,陈伯宗匆匆换了一身常服,只带一个小厮,骑马出城。卫所,陈敬宗既然不能回家,便在演武场摆了一张桌案,叫士兵们排队统计衣裳鞋袜问题。按照规制,卫所会为每个士兵提供春秋、夏、冬战服各两套,另有一套铠甲。衣服不小心弄破了,缝缝补补还可以用,可如果穿了好多年,已经旧到单衣稍微用力就能撕烂、棉衣里面都没了棉花,那就该扔了换新的。士兵们穿好吃好,身体健康,才有力气操练、屯田。富贵坐在凳子上负责统计,陈敬宗在旁边盯着人,以防有人投机取巧,故意拿别人的旧衣裳充当自己的,将来好多领一套。上层军官们有人克扣军饷,底层的士兵们也不是个个都老实。项宝山走过来,旁观了一会儿,示意陈敬宗到一旁说话。“驸马,我知道你爱护这些士兵,不忍他们穿破衣裳,我等又何尝忍心呢?只是上面发下来的军饷一年比一年少,我们只能花在刀刃上,这些真就顾及不到了。”陈敬宗看着他煞有介事的脸,沉默片刻,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无碍,我还有一些积蓄,应该够这次用。皇上器重我,将我派来卫所,我便当竭尽所能,为皇上练出五千六百个精兵!”一开始还是为自己掏钱而无奈,后面就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倒也符合他阁老之子、皇帝女婿的冲动义气。项宝山心里只觉得好笑。初出茅庐的官员,无论文武,可能都像陈敬宗现在这般,怀着一颗忠君报国的赤子之心。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那些官场的老狐狸们泼上一桶冰水,继续保持赤子之心,就得继续受冷遇受排挤,想要摆脱困境,则只能与老狐狸们同流合污。他摇摇头,一副替陈敬宗着想的姿态:“驸马爱兵如子,我很敬佩,只是以私济公终非长久之计,驸马还是该多替自己着想才对。”陈敬宗似乎听进去了,就在项宝山生出一丝多使使劲儿或许还能把这位驸马拉过来的希望时,驸马爷忽然问他:“大人可否借我一些银子?我自己的积蓄可能不够用。”项宝山:……他连忙找个漂亮的借口,转身溜了。排队的士兵们远远地看着这二人,他们在项宝山手下当了这么久的兵,都知道项宝山是来劝驸马爷不要给他们发新衣裳的,此时见项宝山分明没有劝动驸马爷,有些士兵的眼睛就湿润起来。陈敬宗回到富贵身边,然后就注意到,正把旧衣递给富贵检查的士兵手腕上有道血淋淋的鞭伤。“怎么伤的?”陈敬宗撸起他的袖子,不容拒绝地问。这个士兵长得很高,只是身形消瘦、神色憔悴,见驸马爷目光锐利,他不敢撒谎,低着头道:“昨日在王爷的园子工地上干活,不小心摔了一根红木,便被王府监工打了两鞭子。”他身后的几个也都是刚从那边回来的,个个都面带怒色。他们是来卫所当兵的,因为陵州一带少有战事,湘王以及一些官员便奴役他们去做劳役,只管饭不给钱,他们若是不满,便会被当成逃兵惩罚!这种日子,连普通人家的小厮都不如,若非家里还有亲人,他们早逃了!“驸马爷,现在您来了,我们还用再去外面做事吗?”有人试探着问。陈敬宗看着开口那人,再看看殷切盯着他的其他士兵,扬声道:“做什么事?除了打理军田,平时都给我好好操练,谁也别想偷懒!”这一句铿锵有力,换来士兵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营门外,陈伯宗对守卫兵报了身份,然后就站在一旁,等四弟出来。项宝山要回城了,骑马出来时,瞥见外面站着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守卫兵及时介绍道:“指挥使,这是咱们陵州的新任知府陈大人!”项宝山一听,赶紧翻身下马,虽然他的官阶比知府高,可陵州府遇到什么事,他该受知府节制。自我介绍后,项宝山问:“大人可是来寻驸马爷的?怎么不去里面等?”陈伯宗淡笑道:“我寻他是为了家中私事,在这里说就好。”换成陈敬宗说这种正经的话,项宝山只会觉得陈敬宗在装,可话从陈伯宗口中说出来,项宝山一个大老粗的武官都不禁为状元郎的儒雅谦和所折服。当然,再折服,他也不会为了这个就投向陈阁老的阵营,填饱自家的银袋子才最要紧。陪了陈伯宗一会儿,见陈敬宗过来了,项宝山才告辞,寻思着等会儿要把此事禀报湘王。“你怎么来了?”陈敬宗很不客气地问,还勾得项宝山回了一次头。陈伯宗也收起对外人的谦和,冷声道:“你随我来。”陈敬宗嗤了声,但还是跟着他走出了一段距离,保证没人能听到兄弟俩的谈话。选好地方,陈伯宗开门见山:“你与公主置气,可是因为公主收了湘王的礼?”陈敬宗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否认,脸上还是不耐烦的神情,却低声解释了一遍原委。陈伯宗:……陈敬宗:“这是我与公主的事,不用你操心,别捣乱就行,对了,既然你今天来了,三天后再来一趟,演戏演到家。”这些并不重要,陈伯宗皱眉问:“公主要写信告湘王的状?”陈敬宗:“明着告我,实则告他。”陈伯宗:“各地藩王,牵涉甚广,公主收了湘王的礼也算对他小施惩戒了,还是不要惊扰皇上的好。”他出发前,父亲就让他暗中收集湘王的罪证,只待时机成熟便往京城递折子,公主金枝玉叶,又何必卷入其中。陈敬宗冷笑:“你们管我还没管够,如今还想管教公主?平时待她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吗,这话你怎么不亲自去对她说?”陈伯宗平静道:“我知道你与公主看不惯湘王,也不瞒你,父亲已有对策,所以我才不想你们再牵涉进来。皇上对各地藩王素来宽厚仁慈,未必愿意重罚湘王,父亲不怕忠言逆耳,却不愿你们因一时意气被皇上质疑骄纵任性、不顾大局,即便只是有这种可能。”陈敬宗:“一时意气?不提从京城这一路过来有多折腾,就说去年夏天的洪水,她在棚子里待了两天两夜,可有抱怨过一句?连给皇上写信也都是夸老头子事事当先,这是娇纵任性的人能做出来的?还有不顾大局,娘娘为何要她嫁到咱们家你应该清楚,她连我都忍了,你还说她不顾大局?”陈伯宗:“我没有指责你们,是皇上可能会如此想。”陈敬宗:“那你与老头子又有什么妙计?等待时机,让我猜猜,你们的时机,是指等着湘王犯一桩令人发指、天地难容的罪行吧?所以那个引得湘王犯下此罪的人就该白白死了,里面那些被他当牲畜用的士兵就该日复一日为他卖命被打死累死也都是命该如此,是不是?”陈伯宗抿唇。陈敬宗笑了:“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忍不了,公主也不想忍。这样挺好,你们继续忍你们的,我们告我们的状,就算惹了皇上不喜,那也是我们夫妻的事,与你们无关。”夕阳洒落过来,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身影。守营士兵以及闻讯赶来的王飞虎、林彦、卢达等人虽然听不见陈家兄弟在说什么,却能从他们的神色里看出兄弟俩在吵架,尤其是陈伯宗铁青的脸,显然被气得不轻。王飞虎啧啧了两声:“驸马爷的脾气真大,连亲大哥都敢如此无礼,怪不得敢与公主置气。”林彦虽然也是湘王一党,因他武艺过人,平时是有些看不上王飞虎的,此时见陈敬宗连兄长过来劝说也不肯对公主低头,心中倒是浮起几分欣赏,铁骨铮铮的汉子,就该是这样!只有卢达很是担忧,驸马爷硬气是硬气了,会不会真把公主得罪死了,夫妻关系再也无法转圜了?一时分隔两地不算什么,就怕公主一气之下闹休夫!所以,等陈敬宗单独朝军营这边走来,卢达就迎了上去,想劝说一二。陈敬宗抬手叫他打住。林彦笑道:“我屋里还藏着两坛好酒,驸马爷可愿赏脸?”陈敬宗果然跟他走了。卢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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