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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了今日的急务,于大人已有了几分疲倦,但他却无意休息,而是站在窗边,深沉地望向了小小的院子,仿佛要透过院门,直看到分布在皇城内的六部衙门里去。
今日的六部中,又有多少人正是酝酿着攻势,要敦促嗣皇帝迎回‘先皇’,或者是更进一步,敦促其还政于先皇呢?
只怕是为数不少吧,就连当日拥立郕王的那班大臣里,对于现在的局面深感不安的,怕也不在少数。现在郕王母子,已经把持了朝政大权,而且从其行事来看,对先皇敌意颇深。这样的态度,从其处理王振党羽一事的做法中,便可以清晰地解读出来,能明白这一层的,当然不可能是于大人一个,即使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了土木堡中,但国朝不可能将所有力量全都带去土木堡,留下来的聪明人,还有不少。
非常干脆地就从了众人要处置王振的呼声,甚至是还没等情绪发酵,就直接下令,一群人关的关抄的抄,甚至还是大发行文,公布了王振的数宗罪,将其第一次出宫的原因也给点明了离间太后、先帝母子,狼子野心,早已深藏。
这不等于是说先帝和太后母子不合吗?再加上现在市井中也是多了不少流言,有板有眼地说着当年太后卒中,就是因为先帝受王振挑拨,把她给气出问题的……虽然只是谣言,但和真相也是够接近的了,曾听过太后亲口承认的人不在少数,相信不过是两到三个月,这说法便会成为众人公认的事实,那么先帝作为一个不孝子,名望也就会进一步下跌。
诏书中这样的小手段不少,明言王振,暗说先皇,虽说手法说不上多么精妙,但也是把态度给甩了出来。于大人根本不觉得这是郕王自己的意思那天郕王在殿上的表现他也看得很清楚,他是回了内宫后才转圜的态度,此事背后,甚至都不会是司礼监某某人的筹划,郕王根本还没来得及熟悉司礼监的内侍们呢……怎么想,都应是贵太妃的决定。
包括立储那天,郕王在下决心之前,也是时时都看着屏风后……他不可能是去看太后的,太后若是有意彻底改换世系,又何须郕王说出这一番话来?不止于大人,当日殿中大臣,心底都该清楚,郕王撕破脸逼着太后和众臣硬是捏着鼻子认了彻底改换世系的说法,到底是谁在背后授意虽然贵太妃多年来处处是表现得贤良淑德、无懈可击,但现在局面也很清楚了,她才是皇帝身边最强的力量。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她就是皇帝本人,皇帝的很多决定,根本是她直接代为定下的。
这在战争时期当然没有人会觉得不好,贵太妃多年观政,威望高、能力强,太后病着时,也算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了。但却不能说明每个人都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变化,就连于大人,心里也不是十分安定,他多年前着实是需要朝中奥援,也是仗着文官对外戚天然的优势,以及自己简在帝心的事实,还有对章皇帝的了解,直接曾上本参过贵太妃的娘家,也是因为此事,贵太妃娘家在民间名声其实一般,其一家人也是多年来低调得几乎是连家门都不敢出。现在贵太妃得势,很难说尘埃落定以后,会不会想起当年的往事,然后来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烦恼而已,于大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就他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处理了王振族人以后,百官对先帝的愤怒,有所消散,毕竟是天子,虽然受奸臣蒙蔽,闯了这么大的祸,但以一个大臣的心思来说,还是没有什么责怪他、怨恨他的想法,毕竟,那可是君父啊……对于他身陷敌手,还要受贵太妃及嗣皇帝母子俩联手打压的事,很多人是不忍心的。这份忠君的心思,在重臣中还淡些,但越往下却越是根深蒂固,已经有不少门生故旧,若有若无地探过于大人的口风,想要试探他对于迎回‘先皇’的态度。
若单只是如此,那也罢了,于大人还不至于这么忧心,不过因为多年前的往事,于大人对于贵太妃一直都是很留意的他总是要了解自己潜在仇家的势力么。和一般高傲的文臣不一样,他对内廷的许多纠葛也都是有几分了解,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很令他在意,此事还是多年前礼部尚书胡大人透露给他:如今的东厂厂公柳知恩,在二十多年前南京闯宫一事中,乃是护在贵太妃身侧的心腹。
一旦知道此事,再略加打听,也是不难刨出旧事:柳知恩在章皇帝年间,曾于贵太妃身边服侍了两年,之后才被提拔到南京司礼监,后来下西洋,回宫进东厂,一步一步都是走得很稳当。以他在北京未入司礼监,出京多年还能被章皇帝记住的下西洋这些线索来看,背后肯定是有人在章皇帝跟前美言提拔,才能不断得到机会……这个人是谁,还用得着猜吗?
天子圣听,从来都不是不能蒙蔽的。即使有厂卫在,只要厂卫也是朝廷的一份子,终究就要受到朝廷的影响,也不是完全忠心耿耿,什么消息都往上报。若是换做别人在东厂厂公的位置上,于大人都不会忧心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功成名就了,无谓得罪一整个意见群体,尤其是将来如何还不好说。这些私下不满的议论,未必会往上报去,激化事态。
但以柳知恩这些年来行事的风格看,他却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人物,几次策对时,对贵太妃、郕王的恭顺都是装不出来的。于大人有九成把握,京中这危险的动向,肯定是被他上报给了贵太妃。
贵太妃这个人,当年被自己参了一次,以后二十年,徐家人几乎都没有声音,在贵戚中是独树一帜这女人很狠啊!对自己的家眷都是约束得如此严格,在文华殿里,逼迫有发病可能的太后,也是一步都没有留情。若是郕王的性子,只怕还做不出弑兄的事情,但如今京里局势,以贵太妃的作风来说……她只怕会直接把先帝一系杀个干净,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思及此,于大人的眉眼又阴沉了几分,脸上也是难得地浮现出了动摇之色。
他不是吏部尚书王大人,把拥立郕王看作是自己的又一次政治投资。于大人自忖自己虽然不乏算计,但也还是和那些俗流有本质区别,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也还是立得住的。拥立郕王是保住国朝北方基业唯一的选择,比对‘先帝’的忠心要更重要得多,于大人并未曾后悔过。说实话,他心里对‘先帝’也不是没有意见。
不过,即使如此,弑君那也是他无法轻易接受,甚至是不允许自己坐视的事情……若是因为自己的关系,直接间接地导致郕王下令弑兄,‘先帝’因此而亡,只怕于大人下半生都再也无法得一安寝了。
转身缓缓踱回案前,于大人捻起一张帖子,又看了几眼,方才是浩然长叹,又将其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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