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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我躺在床上不知多久,忽然发现天已经黑了。我走出去想透口气,出了大门沿着街一直往东走。走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小车停在我身边,我吃一惊,一看是大徐,他把我拉进车,火速向前开去。我说:“这么晚还在外面跑,把我拉到哪里去?”他说:“跟我走就是。”开了有十多分钟,到了市郊,在一家餐馆前停了车,他扯了我进去。我说:“我不饿,我一点都不饿。”他说:“不饿也不能不吃晚饭!”我又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他说:“真朋友不讲假话,我在车里等你下来有几个小时了,我只是不敢上去找你。”我说:“你不敢找我?”他不回答,望着我说:“你今天下午都讲了些什么?”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讲了些什么?”这时服务员过来,他点了四个菜,说:“四点多钟的时候,马厅长到小车队来了,要回家,我看出他有点不高兴。半路上他问我跟你说起过小车的事情没有,我听着口风不对,就否认了。回到厅里碰见刘主任,他又问我,我又否认了。他把你提意见的事对我讲了,我真的吓了一跳。大为你说这些干什么!”我说:“凭良心说句话吧。”他说:“他们问我,我都否认了,大为你就别再说别的,不然我这个方向盘都把不住了。给领导当司机,最忌讳的就多嘴,我跟你讲到一部车要耗多少钱,也没想到你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不然我怎么也要挡住你。”

服务员端了菜来,我说:“真吃不下。”他说:“强迫自己也要吃几口,把自己当做敌人,要战胜自己的胃,就吃下去了。”我夹了点菜慢慢吃。他说:“我今天等你这么久有两件事,第一是请你帮个忙,我已经否认了,你就把这个话讲下去算了,不然不说把我调出小车队,换一辆车我也受不了啊。”我说:“大徐你还不了解我,我要说下午就说了,我没说就是不说,我自己挺着就是了,把你牵进来干什么?你把心放下去。”他吁了口气说:“第二件事呢,我要向你赔不是,刘主任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当时就表了一个态,说你这样看问题是不对的。你是好心,善心,我那么说我问心有愧。本来我应该沉默,可是我不能沉默,我沉默了我就是嫌疑犯。我想你能够体谅我的苦处,就不要记恨了。”我苦笑一声说:“我明白,你没有说心里话的权利,连沉默的权利也没有。我不怨你,我真的不怨你。你能够说我是好心,我就要欢呼理解万岁了。理解万岁,我在北京读书那几年这句话是挂在嘴上讲的,现在才体会到了其中的艰难与沉重。”

回去的路上他说:“大为啊,我在厅里也这么多年了,有一条做人的原则就是要看得惯,有人把钱成百上千地往河里扔,你也要装作没看见。他不是傻瓜,他扔总有他的理由。你不明白那点理由,千万别跳出来说浪费了浪费了。总之你不能说,你说就是你错。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心平气和了。”我说:“我以后要学会做人呢,跟你学。”他没听出其中的意味,说:“没人商量也可以跟我来打个商量。”快到厅里了,他说:“大为你是不是走一段路过去算了,免得别人瞎想。我开始不上去找你也是怕别人瞎想,厅里的人一个个眼睛都尖得很。”我说:“想象力也不错。”我下了车,他开了车前面去了。

回到宿舍我心里不舒服,怎么自己都成为别人忌讳的人了?正想着又听见轻微的敲门声,像指甲弹在门上,有点脆。是敲我的门吗?我走到门边侧耳一听,那声音清晰了,是的。我开了门,一个人一闪就进来了,是小莫。她把门关上,说:“大为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我也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说:“看电影去了。”她说:“文琴没来?”我摇摇头。她说:“我到楼下看了三四次,总算看见你房里亮灯了,就上来了。我是来跟你赔礼道歉的。今天下午我本来是想不发言的,保持沉默算了。可是我们郝主任都那样讲了,我若不表一个态,郝主任会记在心里。不表态在别人看来就是态度。我迫不得已就讲了几句,回到家里心中实在不安,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不是一般的对不起,是很对不起。好歹我也是个大学生,还是学医的,你讲的道理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可同意只能在心里同意,嘴巴上还是要说不同意,我不能沉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苦笑一声说:“我明白,我不怨你,真的不怨。”她说:“大为你理解我的难处就好,我处于这种地位,实在也是为难。”我说:“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我们之间还有这种默契,就不容易了,我都忍不住要喊一声理解万岁了。”她摇着头说:“说真的我心里苦呢,不说那么几句不行,说了违背了自己感情又对不起朋友,你说这人的心撕裂成两半是什么滋味?”她双手做了个撕开的动作,“我到你这里来,第一要鼓足勇气怕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第二要鼓足勇气进你这张门面对你这个朋友,心里不苦?”我说:“其实你不来我也明白你的处境,甚至刘主任郝主任也是非表态不可。会场上的情况总有人会去汇报的,所以我也不怨他们,他们心里跟大家的想法也不会差那么远。我唯一奇怪的就是,人人心里想刮着东风,怎么坐在一起就是西风劲吹?我就想不透西风是怎么形成的。都在做演员,演得那么像,假的比真的还真!”她说:“圈子里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的绝技。”我说:“我讲了那一番话,未必领导就真会嫉恨我?”她说:“就算这个领导心怀宽广,那个领导就不一定了。人总是人吧。”

小莫走的时候侧耳在门边听了一下,轻轻开了门出去,把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着,出去了就顺手把门拉上,不要我送。

我回到窗前坐下,伸手到窗外摘了几片银杏叶在手中揉搓着。大徐也好,小莫也好,他们都是好人,也是凡人。凡人的原则就是明哲保身,这我理解。为了跟环境和平共处,他们真心话不敢说,却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愿说的话,自己想做的事还要精心设计了偷偷摸摸地做。他们在细节上有足够的聪明,但聪明的后面却有难以言说的悲哀。在一种氛围中,不正常已被大家视为正常,人们对此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什么时候大家可以把腰挺起来呢?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事实,也许要几百年才能扭过来。这又是一种真相,被遮蔽得更深却意义更为重大的真相。我要找到适当的机会把这种真相说出来。我不能沉默,我的天职就是开口说话。

十五

第二天我去上班,在楼梯上碰见郝主任从上面下来。我望着他想打个招呼,他避开我的目光一直下去了。他的神态使我有了一种精神优越,毕竟人们心里还是明白是非的,他自己也明白。到了办公室,刘主任已经来了,他很和蔼地说:“小池来得早啊!”我说:“刘主任您更早。”他说:“小池你昨天怎么了,有些话其实没有必要说。”我说:“我就是容易冲动,心里有想法就忍不住要说出来,想一想也是太不聪明了。”他说:“年轻人啊!”我说:“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领导鼓励我说我才说的。其实我的话还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我就对刘主任您说了吧。”就把赤脚医生的事说了,又把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也说了。他说:“小池你倒是个好人,就是书生气重了一点,天下的事,有谁能包圆了管着?这一半的话,说到我这里就打住了。”说着手劈下来做了个砍断的动作,“在机关里工作,有机关的特点,不是什么话想说就可以说的,这是一条原则,你要好好想一想,小池啊!”这时丁小槐进来了,刘主任马上说:“小池啊,你先去把开水打上来。”

我不知该怎样面对马厅长才好。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总是对应的,一个人你本能地感到亲和,那么他对你也感到亲和,你感到别扭呢,他对你也一定感到别扭。要是对别人感到别扭吧,倒也无所谓,点点头就过去了,可这个人是马厅长,我绕得过去吗?这天我上班提前几分钟去,怕在楼道里碰见马厅长。过一会儿听见马厅长从门口经过,跟丁小槐打招呼,声音里透着一种特别的亲切。大人物的语调也有着特殊的意味,是非常重要的信息。我感到心里发冷,丁小槐进来时身子那么晃了晃,表演着一种优越。我装着没注意,把目光转向别处,心里骂着:“尾巴又摇起来了,等会儿还会把牙龇出来吧。”这个小人,他用身体语言传达着一种信息,他以为他把我挫下去了。我设想着自己以后该怎么对付他,是寸步不让顶回去呢,还是不理不睬。不理不睬,他一步步逼上来,树欲静而风不止。顶回去呢,那就是以小人之道,还治小人之身了。在某种处境中,人就是这样可悲地别无选择。

下班的时候我刚出门,正好碰见了马厅长,我还没说话呢,马厅长和气地说:“小池,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近来工作还好吧?”我说:“还好。”他点头笑着说:“还好就好,还好就好。”似乎是不经意地碰了碰我的手,又跟别人说话去了。马厅长的神态给了我一点安慰,也许他并没有像我设想的那样生我的气,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那么多人来批评我,又有大徐和小莫造成的那种神秘气氛,使我不得不那样去想。这样我对马厅长又感到了一种亲切,以至有了一种温情的感动。那些人张牙舞爪对着我,都是做给领导看的,可领导对我却没有偏见。我把马厅长刚才的神态反复回想,反复揣摩,觉得自己的领会并没有错。我的心情一下开朗了,感到了压力的释放。这样一来又觉得挺对不起马厅长的,领导还是好领导,我怎么能用那么挑剔的眼光去看他呢?是他看得起我,把我留在厅里工作的,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可不能对不起他啊!于是我又有了一种新的心理压力,感到了负疚。心中绷紧的弦松了,我就在心里作了决定,如果丁小槐再对我有什么挑衅,我非把他顶到墙上去不可,我现在有了勇气。这样想着我意识到领导身上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们一句话一种神态可以使人充满勇气和自信,也可以使人感到沮丧和卑微,一个人的分量,他的人格定位,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定了下来。我对同事的态度,还要由那句话那种神态的意味来决定,真是奇妙无比。

我想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经历了一次风波,也看清了几个人,这也是收获。有几天我看见一辆崭新的丰田车在院子里冲进冲出,以为是来办事的车,没有在意。在传达室听见老叶在说厅里又买了一辆新车,才意识到那辆车是厅里的。一下子我心里就阴暗了。自己提了意见,没人当回事!这辆车简直就是买给我看的。有意见?这就是回答。我奇怪纪检会的人怎么不管一管,是不是还要我跟管纪检的梁书记说一说。我说:“厅里的车大家伙着用其实够用了,现在你看几辆车空在那里,司机也空在那里。”老叶说:“这是老百姓的想法,人家不这样想。领导越来越多了,他到了那个份上没有那种待遇,没有一部车主要给自己用,心里好受?”我说:“最近又有谁当了领导,我一点都不知道。”他笑了说:“小池你坐办公室的人,对这些事还没我们看得的清楚?现在纪检书记也是副厅级了,级别抬高了,待遇也要跟上来,总不能说谁低一等。”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心里很不舒服,自己刚才还想着要跟梁书记说说呢。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没有别的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像大徐小莫说的那样,装瞎子装聋子,装上那么一段时间,恐怕就真的瞎了聋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就把同化过程给完成了。我把良知责任这几个字放在心上想也好,不放在心上想也好,都毫无意义,现实还是现实。想,是那样,不想,也是那样,唯一的区别是不想可以求得心灵平静,也可以保全自己。沉默是唯一的出路,只能如此。

又过了几天,在全厅大会上,马厅长布置完工作后说:“我们有些同志,特别是年轻人,看问题总难免有片面性,缺少全局观念。站在一个特定的角度看问题,也许有一定的道理,可站得更高,从全局的角度看,他那个道理可能就不充分了,就有片面性了,就缺少辩证法了。我们考虑问题要学会换位思维,站在全局的角度来思维。”我正体味着这一段话,想着这是在暗示什么事情,忽然发现丁小槐用一种特别的眼光望着我,接着又有几个人也跟着用这种眼光望着我。我心中火气一冒就上来了,这个家伙,如此阴毒,把火往我身上引!我正想怒目而视,他的目光已经转到台上去了,让我吃了暗亏还说不出来。这个家伙,科长还没当上呢,玩这一套倒是炉火纯青了。他做得出,也能找到机会。这些人的目光提醒了我,马厅长真是在说我吗?一股热血裹着一个巨大的硬物涌上头顶,旋即在脑中爆炸了。这怎么可能,马厅长?我浑身冒着汗,心中极度失望。这怎么可能,马厅长?他前几天还对我那样笑着呢,其实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理解他了,为了平衡关系,多买了几辆车,他也有他的难处。这怎么可能,他在大会上来打击我?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可是我的天已经塌下来了。

接下来马厅长还说了些什么我就完全不知道了。闭了眼坐在那里,好像浑身都着了火,即将被烧为灰烬。散了会我机械地站起来,跟着别人往外走,我简直没有勇气回到办公室去,坐到那张桌子面前。刘主任对我说:“小池你精神不太好,先回去休息一下,没关系。”刘主任的话更确证了这个事实,马厅长强烈暗示着的人就是我,我就是那个有片面性的年轻人。可是这怎么可能,马厅长?前两天他那么和气地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事情就过去了呢。好几天我心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怎么可能,马厅长?在我心中,马厅长毕竟是组织,不是马垂章。凭良心说出自己一种想法,即使不够全面吧,也不能说就是犯了错误。也许,还是屈文琴说得对,人总是人啊!要一个人特别是大人物喜欢听意见,特别是触动了他的意见,那怎么可能?人总是人啊!我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世界的认识有虚幻性,现在应该重新理解。试想谁能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代表了全部的公正?那只是一种虚设而已。何况,人们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呢?我并不傻,我也可以学得很聪明,比丁小槐更聪明。我感到有一种力量要把自己扭过去,扭成世界所需要的那种状态。我不应该是自己,也不能是自己,我是那种被规定好了的状态。

这天我到图书室跟晏之鹤下象棋,管理员小赵交待我们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下班了。下了两盘是一比一,我说:“明天再下。”他说:“三打二胜决个输赢。”第三盘我输了,我说:“这几天是心里比较乱才输给您了。”他说:“像我这样心如止水,安得其乱?棋盘往眼前一摆,虽南面王不易也。”我说:“要达到您的境界,我还需要修炼。第一要不想世界,世之清浊与我无关。第二要不想自己,进入无知无欲的状态。”他说:“小池我跟你就事论事,你这样下去很危险,想有知有欲也只能无知无欲,机会不会到你跟前来。”我说:“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危险在哪里,想着自己怎么会都没有错,结果还是错了。”他说:“怎么都没错,那是你个人的想法。结果还是错了,那是世界对你的评价。你能把世界的评价扭过来?”我说:“我的事情您也知道?”他说:“知道一点。”我说:“厅里也难得找到一个可以说话不设防的人。”就把事情前后都跟他说了。他听了说:“小池,你错就错在违背了基本的游戏规则。卫生厅是一个圈子,圈子里有一条基本的游戏规则。刘主任说你不全面,丁小槐说你偏执,郝金贵说你有针对性,徐师傅要你看得惯,小莫要你装瞎子聋子,都是在说这个规则。这个规则是什么?就是要站在掌权的那个人的角度考虑一切问题。这个人姓张三李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掌了实权,财权,特别是人事权。厅里谁不想进步,有了进步才会有一切。但谁能让你进步或者进不了步?总理吗?省长吗?都不是,就是那个在厅里签任免文件的人。那是命根子啊!你这么看问题,你就全面了,不偏执了,就没有动机不纯的针对性了,就看惯了,也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我说:“那我就没有自我了,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就变成人家需要我成为的那个样子了。”他嘿嘿笑着说:“那你还想成为什么样子?你面前不是一个人,是一条规则。如果是一个人,换一个人就改变了一切。是一条规则,换了谁也不行。你池大为本事天大,改变了一个人还改得了一条规则?一个人哪怕你是个知识分子吧,也只能顺势而为,这个势是什么你总是明白的。孔子说君为臣纲,蒋委员长说一个党一个领袖,文革前说驯服工具,后来又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都是在说这个游戏规则。你违背了规则肯定碰壁,碰了壁你不要怨任何人。”我垂了头沉吟半天说:“那样,人不是太可怜了?”他说:“想不可怜,就升到那个位子上去。”又说:“小池,你不要跟在我后面跑,我年轻的时候恃才傲物,一辈子碰得头破血流,晚景堪怜啊!你吧,想得通要想通,想不通碰破了头还是要想通。我一辈子的经验就是不要做瞎子,要把事情看清楚,也不能做聋子,该听到的信息要听到,但是要做哑巴,看到了听到了心中有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张口说什么。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了便是你的错!”我叹气说:“我得想想,我真的该好好想想。”后来我又把事情反复地想了,晏之鹤说的都是实话,一个聪明人应该那样,不做瞎子聋子,但要做哑巴。可是连我也学聪明了,那还谈什么良知责任?何况还要付出自尊的代价。想过来想过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于是明白了人生并没有什么最好的选择,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全部的问题是自己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十六

刘主任病了,去省人民医院住院。人事处贾处长来到我们办公室说:“刘主任病得不轻,出了院也要休养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吧,办公室还是要有个人牵一牵头,厅里的意思就没有必要从外面调人了,你们俩对业务都很熟,谁牵这个头也差不多。池大为吧,工作是很认真的,也从不说苦叫累。丁小槐呢,在办公室的时间更长一点,是不是就给他压一点担子?”贾处长嘴里说着丁小槐,眼睛却望着我。我说:“听组织的安排。”贾处长说:“丁小槐有没有勇气承担?”丁小槐脸都红了,压抑着兴奋说:“组织上定了,我就不能再说什么了。”贾处长说:“池大为你就好好配合工作。”我说:“好的。”贾处长说:“那就这样了。”就走了。

丁小槐有模有样地当起代理主任来,身体整天像充了电一样,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他总是用动作和语调向每一个到办公室来的人显示着自己改变了的身份。因为熟悉,我把其中的表演性看得清清楚楚。他煞有介事地请示汇报,又交待一些事让我去做,口里说着请怎样怎样,可语调却透出无可商榷的权威性。我根本看不起这种表演,可又不得不接受他的指示。他那种神态,简直叫我无法承受,却又无法反抗。我能说他交待工作错了吗?那么说他的声调错了?这个小人,这个摇尾龇牙的家伙,像那么回事似的对我发号施令了。这真不能不使人感到强烈的难堪和失落,感到权力的珍贵,哪怕是这么小的一点点权力,而且还是代理的。我为了自尊和骄傲而不愿顺势而为,可越是想坚守那点自尊就越没有自尊。我被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给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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