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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账册里的墨香
巳时三刻,裕丰钱庄的雕花槅扇门被日头晒得发烫。苏承宗握着那本泛黄账册站在穿堂风里,指尖摩挲着封皮上褪色的“永裕记”三字——这是他在钱庄夹墙里发现的,纸页间夹着的竹叶笺早已干透,却仍能辨出“盐运使司王大人收漕银三十万两”的蝇头小楷。三天来,他反复核对账册里的十二笔暗账,每一笔都对应着官府饷银与商帮供奉的蹊跷流转,像一串暗藏机关的九连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承宗,扬州盐商的汇票要过目吗?”老陈的算盘声从账房传来,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苏承宗慌忙将账册塞进袖中,掌心已沁出薄汗。他望着堂中往来的客商:穿湖蓝贡缎的徽商正与账房争论汇水折扣,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戴瓜皮帽的晋商捧着茶盏,目光却不时扫向银柜,腰间牛皮钱袋上的“日升昌”暗纹若隐若现。这些在商海浮沉的老江湖,哪个不是带着三分机心两分算计?
二、早茶铺的暗语
未时初,苏承宗躲进后巷的“得福居”吃阳春面。汤头刚端上来,隔壁桌的说书人突然改了话本:“列位看官,今儿个讲讲咱上海滩的‘义商’故事——话说那裕丰钱庄的学徒,前日里破了假票案,却在夹墙里寻着个宝贝……”他的惊堂木“啪”地拍在桌上,眼角余光却朝苏承宗扫来。
卖糖画的老伯凑近灶台,低声道:“小苏啊,前街当铺新收了块和田玉算盘,珠子上刻着‘盐引’二字呢。”苏承宗的筷子顿在半空,突然明白这是漕帮在投石问路——账册里首笔暗账,正是去年秋天两淮盐引案的分赃记录。他想起昨夜巡捕房李捕头的话:“最近道上都在传,有人愿出三千两买裕丰夹墙里的东西,你可别犯糊涂。”
面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父亲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宗儿,咱苏家祖上开当铺,最忌收‘脏当’,做人做事,得给良心留扇亮窗啊……”他摸了摸胸口的银锁,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锁面上“清白传家”四字已被磨得发亮。
三、大堂里的阳光
申时正,钱庄迎来了每日最热闹的时刻。当值的伙计忙着兑换银元,铜铃与算盘声交织成网。苏承宗站在二楼回廊,望着堂中高悬的“信义为本”匾额,突然看见前日在十六铺见过的漕帮汉子混在客商里,腰间玉佩正是账册中提到的“三阳开泰”纹。
“各位东家、掌柜!”他的声音穿透喧嚣,惊得众人纷纷抬头。苏承宗缓步走下楼梯,手中账册在阳光里泛着陈旧的金光:“承宗本是钱庄学徒,蒙掌柜抬爱,得以在这商海初涉。三日前,我在夹墙中发现这本账册,记载着……”他瞥见王掌柜脸色骤变,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愈发清晰,“记载着某些官商勾结的暗账,涉及盐引、漕银、洋行回扣等款项,共计三十七笔,涉银八十六万两。”
堂中死寂如夜。徽商的翡翠扳指“当啷”掉在青砖上,晋商的茶盏倾斜,茶水在桌沿聚成细流。苏承宗翻开账册,露出夹着的竹叶笺:“有人曾劝我,将此账册卖给御史台,可换得五品顶戴;也有人说,交给洋行买办,能换得万两白银——”他望向角落的漕帮汉子,对方的手已按在刀柄上,“但我想起父亲临终所言:‘商道如秤,缺斤少两会折寿,昧了良心会断根。’”
四、火炉里的纸灰
炭盆在堂中烧得正旺,火苗舔舐着铜架,将苏承宗的影子投在粉墙上,像株挺直的青竹。他望着账册第一页的“永裕记”印章,突然想起这是十年前倒闭的晋商票号,据说因替官府填亏空而遭灭顶之灾。“今日我苏承宗立誓:”他提高声音,将账册举过头顶,“宁烧千两银,不赚脏钱文!”
账册投入火盆的瞬间,漕帮汉子突然暴起。他的短刀刚出鞘,就被早有准备的李捕头按住——原来苏承宗昨夜已将账册副本交给巡检司,此刻堂外早已布下衙役。火焰腾起的热浪中,苏承宗看见账册里的密账渐渐卷曲,“盐运使王大人”的名字在火舌里化作青烟,却听见晋商掌柜率先鼓掌:“好个苏承宗!当年乔家大德通烧胡麻油保票号信誉,今日你烧账册全信义,当得‘义商’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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