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 96 章
“平时眼刀子扔的挺凶, 这还没超过十下,就没力气了?”陈敬宗揉了揉华阳的头,无奈道。华阳伏在他肩上, 无力地吐着气。平时看陈敬宗又爬山又骑马的, 做什么都轻轻松松, 仿佛那都不是什么困难事,轮到自己,华阳才真正地感受到, 陈敬宗到底有多力大无穷。她像一只飞不动的小凤凰,落在梧桐枝上就窝着不肯挪了,陈敬宗没办法,只好助她两臂之力。过了一会儿,他干脆抱起华阳, 出了拔步床。夜深人静, 窗外寒风呼啸, 陈敬宗却抱着华阳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华阳嫌冷, 两人才又重新回到帐内。不知过了多久,陈敬宗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了, 见她睡着似的, 软塌塌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敬宗笑笑,拉起锦被替她盖好。当他走出拔步床,华阳才懒懒地歪过脑袋, 看着他走到洗漱架前。到底是寒冬, 他也怕冷, 穿了中衣中裤, 宽宽松松的一套衣裳, 却显得他更加伟岸挺拔。清洗完了,陈敬宗换个铜盆倒上温水,打湿提前备好的巾子,朝她走来。京城的冬夜,窗外冷得滴水成冰,华阳就算是个公主,也无法太讲究,用巾子擦掉一身的汗也就是了,沐浴都是等晌午日头暖的时候。她一个指头都不想动,陈敬宗大丫鬟似的伺候起来。华阳始终闭着眼睛,直到陈敬宗帮她穿好中衣。忙完了,陈敬宗熄了灯,躺回床上,将她搂到怀里。他胸膛宽阔,随着呼吸起伏间,散发出一波波独属于年轻武官的温热体息。华阳往他那边缩了缩,至于丫鬟们铺床时塞过来的两个汤婆子,早不知道被陈敬宗丢哪去了。指腹划过她的唇角,陈敬宗问:“不是我要炫耀,但我们卫所获胜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引以为傲?”华阳眨眨眼睛,道:“骄傲还不至于,没让我跟父皇颜面受损就知足了,而且下次再比武,你这法子肯定不管用了,刘大人、表哥那边会联合更多的卫所。”陈敬宗:“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戚瑾是你表哥,他这次排第几来着?”华阳:“我哪知道,我又没算金吾前卫的分数,只知道你们上台面圣的这三个卫所的名次。”陈敬宗:“我们卫所的分数你可知道?”华阳:“嗯,婉宜一直帮你们记着呢,若非她不认得那十个兵,可能连每个人赢了几分她都清清楚楚。”陈敬宗:“果然还是侄女亲,我给你侍寝了两年,你也没帮我记分。”华阳下意识地就去拧他的腰,却忘了陈敬宗身上几乎没有赘肉,她这一下又拧空了。陈敬宗握住她的手,好心提点道:“要拧就拧屁./股,这边肉多。”华阳使劲儿把手缩了回来,再没好气地推他一把:“睡吧!”“三晚没抱了,再抱一会儿。”陈敬宗重新将人按到怀里,“你是不知道,以前你嫌弃我不爱干净,我还嫌你娇气,这次在卫所睡了三晚大通铺,我算是被他们十个的脚臭给熏怕了。”华阳一点都不想听这些恶心的东西:“能不能聊点别的?”陈敬宗:“你想听什么?”华阳想了想,问:“父皇让太医为高大壮诊治,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敬宗把太医的话转述了一遍。他语气轻松,为高大壮能够康复而高兴,华阳却想起上辈子,陈敬宗与大兴左卫的五千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个兵因为在前面的战役里受伤,没有参加那场战事,才幸免于难。华阳微微抱紧了他。这辈子他没有再说那句话,她也不会再让他早早死在战场。只要父皇活着,豫王那蠢货就不敢造反!.冬月下旬,京城下了一场大雪。这日,公主府的吴润派人给华阳递了一条消息。华阳便换上一身不那么扎眼的常服,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了,因为公主车驾过于招摇,华阳用的是陈府的马车。前门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闺阁少女们也经常跟随母亲或是约上几个闺中姐妹,来这边逛铺子。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家绸缎铺子前。一个百姓打扮的侍卫靠近马车,对站在车边的朝云说了一些话,朝云再上车,同主子道:“公主,韩姑娘现在去了前面的多宝阁。”华阳点点头。朝云再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多宝阁去。到了地方,华阳戴上面纱,下了马车。快到年底了,有些百姓人家已经开始预备年货,家里富足的,更是要为姑娘们置办一些新首饰,出门做客才体面。因此,此刻多宝阁中还挺热闹的,未出阁的姑娘与年轻的妇人们各占半数。朝云按照那侍卫的话依次打量里面的众人,桃红褙子绯色长裙,头戴红碧玺桃花簪,面颊圆润身段纤细……忽然,朝云视线一顿,凑到公主身边,低声道:“那位就是韩姑娘。”而她口中的韩姑娘,正背对着华阳主仆,与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站在一处柜台前挑选首饰。华阳领着朝云、朝月走了过去。她低头看向柜台里面摆放的首饰,只拿余光打量韩瓶儿。韩瓶儿乃锦衣卫一位韩千户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上辈子的韩瓶儿会在年后的二月作为秀女入选进宫,一举获得父皇的宠爱,短短三个月便封为容妃,然后再因为父皇死在了她身上而获罪,赐白绫三尺,红颜薄命。那时候,华阳没有见过容妃,她对父皇的那些女人,尤其是比她年龄还小的女人全都没有兴趣,就算有机会见面,华阳也会刻意避开。华阳不想见她们,却也不恨不怨,连母后都早就不在意父皇宠爱谁了,华阳更没必要在意,更甚者,她其实是有些同情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的。父皇的身份再尊贵,都五十多岁了,或许年轻时还算俊美,老了后也就那样,连公爹、李太医等人的精气神都没有,胡子稀稀疏疏……华阳孝顺自己的父皇,希望他长命百岁,但如果父皇只是一个陌生的五旬老者,华阳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华阳也知道,父皇的死只是一场意外,那些助兴的丹药他早几年就开始服用了,韩瓶儿只是按照规矩侍寝而已,并非存心陷害。这辈子,华阳不想父皇再以那样不体面的方式暴毙,她与母后改变不了父皇的贪色,那她只能先想办法阻拦韩瓶儿进宫。纵使父皇还会有其他的秀女,可少了一个韩瓶儿,或许其他美人都不会让父皇那般痴迷宠爱,少几次宠幸,多少都有益于父皇的身体。不进宫,对韩瓶儿也是好事,既不用委身于一个老皇帝,也不用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思忖间,韩瓶儿朝华阳这边的首饰看来,也终于让华阳看清了她的正脸。是个杏眼桃腮的少女,以华阳的眼光,韩瓶儿只能算七分美貌,不过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灵动可人。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或许会让年迈的男人也觉得自己又变得年轻了吧?华阳越欣赏韩瓶儿,对父皇的敬重便不可抑制地变淡。可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父皇,对她宠爱有加的父皇。.亲眼确认过韩瓶儿的美貌,再加上已经让吴润打探过韩家众人的性情,并无任何令人指摘之处,华阳找上了三嫂罗玉燕。早年罗玉燕既酸陈家众人都敬着华阳,又瞧不起俞秀出身低微,华阳便没想过要与罗玉燕交好,后来罗玉燕自己改了那拧巴的脾气,经常与俞秀一起过来陪她赏花说话,华阳也就接纳了这位三嫂,谈不上多亲近,但也愿意应酬应酬。华阳希望韩瓶儿能在父皇选秀的旨意下发之前,尽快定下婚事。冒然买通媒人去韩家说亲,没有合适的男方人选,韩家未必会随随便便把女儿嫁掉。提前把父皇要选秀的消息传给韩家,华阳又不确定韩家是不是更愿意把女儿送进宫去邀宠。思来想去,华阳只能为韩瓶儿挑个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且韩家一定不会拒绝的男人。可华阳是公主,除了宫里的太监侍卫,除了表哥戚瑾与陈家这边的男子,华阳就不认识什么外男。罗玉燕不一样,罗家在京城结了很多姻亲,人脉甚广。华阳直接对罗玉燕表达了她的意思,希望罗玉燕在二月前帮韩瓶儿敲定一门亲事。罗玉燕心痒难耐:“公主与这位韩姑娘有何渊源吗?为何要帮她操心劳神?”多稀罕啊,她与公主做了三年的妯娌,公主都没怎么主动关心过她,一个区区千户家的女儿,何德何能?华阳淡笑:“合了眼缘吧,三嫂只说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就是,若三嫂觉得棘手,我再去劳烦别人。”难得公主有求于她,罗玉燕哪舍得错过这个真正与公主交好的机会,保证道:“公主放心,我这就去打探亲戚家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华阳:“有劳三嫂了,还请三嫂替我保密,莫要叫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晓我也插手了此事。”罗玉燕明白!接下来,罗玉燕开始频繁在亲戚家走动,惹得陈孝宗还问过她最近都在忙什么。罗玉燕连丈夫也没说。到了腊月下旬,罗玉燕来到四宜堂,笑眯眯地带来一个好消息:“公主,我有个伯府表弟,家里虽然有些落魄了,可他是世子,又习得一身好功夫,在羽林右卫当差,平时想与他结亲的姑娘也很多呢。我叫人引荐韩姑娘给他后,他很满意,今早才托媒人去韩家提的亲,韩家也应下了,年前定能交换庚帖。”两家换过庚帖,便是宫里要选秀,也不会再把这样的女子登记在册。华阳被罗玉燕办事的利落惊到了。公主的表情让罗玉燕十分受用,嘴上谦虚道:“这不算什么,如果公主亲自替韩姑娘做媒,可能您才把话放出去,满京城的适婚男子便都自发跑来了。”华阳笑道:“总之三嫂都帮了我一个大忙,以后三嫂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罗玉燕客套几句,红光满面地离去。傍晚陈孝宗回来,见她嘴角一直翘着,稀奇道:“捡银子了,这么高兴?”罗玉燕:“就你稀罕银子,我是入了公主的眼啦,只是具体什么事不能告诉你!”陈孝宗失笑。妻子以前还酸公主,现在公主只是愿意给妻子几个笑脸,她都高兴得跟沾了仙气似的。
第 97 章
京城这边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官员们也将从小年那天开始放年假,一直放到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放假之前,腊月二十二这日, 景顺帝召集一众京官们, 又开了一次朝会。这次朝会主要有两件事, 一则总结过去一年官员们的政绩,二则展望一下年后要做些什么,以图实现哪些目标。景顺帝不怎么爱说话, 高高坐在龙椅上,让陈廷鉴为首的内阁主持这次朝会,需要他开口的时候他再说两句。听到户部算完账,今年国库除去湘王府抄家所得,竟然盈余五十八万两白银, 景顺帝笑了。先帝朝时, 国库几乎年年都入不敷出, 先帝想要点银子自己享乐, 都得跟内阁勾心斗角才能抢过来一点,回头还要被清流暗骂昏君。他登基后重用贤臣, 但光是填补以前的窟窿就用了十来年, 最近几年好多了, 可国库的进账与出账也只是基本持平,可能今年盈余几万两,第二年又亏出去了, 总之他常听六部大臣们喊穷, 都想从国库里分银子, 听一次就闹心一次。今年六月, 陈廷鉴升任首辅, 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封奏疏,恳请对各级官员们实行“考成法”,一改先前完全靠吏部审核官员政绩的方式,而是交由六部、都察院按账簿登记,共同对官员们逐月进行考察。考成法一出,明确了各地官员们的责任,赏罚分明,使得官员们不敢再玩忽职守,该做事的做事,该督责户主们纳税纳粮也及时督责了,地方不敢再拖欠税粮,国库自然有了银子。新法才实行半年就有了如此显著的成效,景顺帝相信,继续坚持新法,以后国库只会越来越充盈!百姓们爱钱,皇帝们同样如此,陈廷鉴刚提议实行考成法时,一群大臣上书反对,列举各种理由要求依循旧制,景顺帝也曾犹豫摇摆过,还是陈廷鉴信誓旦旦地保证此法能让官员们做实事、能让国库增收,再加上戚皇后也认为此法可行,景顺帝才坚定了态度,全力支持陈廷鉴,把其他声音都压了下去!现在新法成效出来了,狠狠地堵住了那些心中依然不服气的官员的嘴巴,景顺帝都替陈廷鉴扬眉吐气!等户部尚书说完,景顺帝毫不吝啬地夸了陈廷鉴一顿,最后还关心了一番陈廷鉴的身体:“阁老为推行新法劳心劳神,短短半年头上竟然见了白发,朕心中不忍啊,国事要紧,阁老也当爱惜身体。这样,就从今年国库的盈余里拨出一万两,给阁老调理身体用。”陈廷鉴忙跪下推辞:“承蒙皇上信重,将首辅的重担委交于臣,臣所作一切都是分内之事,既已领俸禄,万不该再受皇上厚赏。”景顺帝笑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阁老之功众卿有目共睹,不必再推辞。”其他大臣们立即给皇上捧场,齐声劝陈廷鉴收下。陈廷鉴无奈,只得叩首谢恩。景顺帝并没有直接把赏银交给陈廷鉴,而是专门派了一位公公,大张旗鼓地将赏赐送到陈府去,如此才能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陈廷鉴立了功劳,让陈廷鉴的家人都亲自感沐圣恩。圣旨一到,陈府各院的主子们都赶紧来正院领旨。华阳这个公主也跪在了婆母身边。宣旨的是小马公公,除了赏银一万两,景顺帝还赐了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各两箱,此乃嘉奖陈廷鉴的家眷。众人叩谢隆恩。小马公公领了赏钱,再凑到华阳身边说说话,然后就告辞了。他一走,陈家院子里的气氛也放松下来,罗玉燕笑眯眯地对孙氏道:“娘,我去外面做客时经常听其他官夫人夸赞父亲的考成法,那时我其实不太明白,如今皇上都赏赐父亲了,可见父亲的新法是真的厉害呢!”俞秀说不来这种场面话,但她也知道公爹首辅当得好,亦引以为傲、容光满面。孙氏看向华阳:“什么新法不新法的,我见识有些,也一直没弄明白,公主可懂?”华阳自然懂,上辈子公爹的新法虽然才推行了四年,国库盈余的银子却一年比一年多,第四年更是高达四百万两!而且公爹的新法并不仅仅是“考成法”,还有其他几项重要改革,只可惜公爹病逝,各项改革尚未来得及深度推行,曾经的反对派官员们便蜂拥而上,借着弟弟给公爹定罪的机会,要求废除公爹的一系列改革,恢复旧制!华阳不在乎官员们之间的恩怨,她只知道公爹的改革让朝廷有银子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了,那公爹就是好官,反对公爹的都居心叵测!此时孙氏、罗玉燕、俞秀甚至孩子们都在望着华阳,华阳就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给大家讲解了一番。孙氏佩服道:“公主真是聪慧,老头子给我说过几遍,我都没听懂。”华阳信这话才怪,婆母睿智地很,故意奉承她罢了。接完旨意,众人高兴过后也就散了。华阳回到四宜堂没多久,孙氏那边叫丫鬟送来一匣子白银、一匣子首饰、一匣子胭脂,以及数匹蜀锦。蜀锦名贵,便是景顺帝今日赏赐的两箱绫罗也绝非全都是蜀锦,华阳想,婆母大概把所有蜀锦都挑出来给她了。华阳选出一匹桃红色的,吩咐朝岚道:“把这匹送去公主府,让吴润照着大小姐、二小姐的尺寸做两件褙子,剩下的料子也都给她们做些小物件。”婉宜她很喜欢,婉清的小嘴巴也越来越甜了,粉雕玉琢一般。朝云笑着道:“两位小姐真有福气,能得公主如此喜爱。”朝月:“那也是因为驸马讨了公主的欢心,咱们公主才对两位小姐爱屋及乌。”华阳:……因为陈敬宗曾经的口没遮拦,她现在都有点听不得“爱屋及乌”了!.毕竟马上就放年假了,今晚陈敬宗回来的很早,夕阳犹在。他照旧在前面擦拭一番,换了常服再过来。华阳在与朝露对弈。收到驸马爷的眼色,再看看只管观察棋盘的公主,朝露识趣地退下。陈敬宗盘腿坐到朝露刚刚的位置,随意看眼棋盘,放下一子。他的手伸过来,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却又不是瘦骨嶙峋。华阳看过他的手,余光注意到他的袖口,深青色绣云纹的杭绸料子,已经半旧了。陈府养了四个绣娘,像陈敬宗三兄弟,每季可得两身寻常的绸袍、两身细布袍子,对于首辅家的公子,这用度可谓非常简朴。陈敬宗在卫所当差,常穿官袍,进宫则在官袍、驸马公服之间更换,剩下也就是回到家里需要换上常服,可绸缎都是娇气的,容易破损、显旧。“今日父皇发了赏赐过来,你知道吧?”华阳一边下棋一边与他说话。陈敬宗看她一眼,问:“你是想再在我面前夸顿老头子?”今早朝会上,他已经听景顺帝狠狠夸一顿了!华阳瞪他,垂眸道:“母亲从赏赐里面挑了几匹蜀锦给咱们,我看里面有两匹男用的,正好要过年了,给你做两件袍子,如何?”陈敬宗:“别,我这种粗人,穿不来那么娇气的缎子,还不如都做成褥面。”华阳已经懒得瞪他了,淡淡道:“不要算了,我还给母亲去,让她给父亲做新袍。”陈敬宗:“他都一把年纪了,穿什么蜀锦,你真没地方用,那还是给我做袍子吧,我穿你看,最终还是逢迎了你。”华阳:……嫌归嫌,次日华阳还是让人把那两匹蜀锦也送去了吴润那边。蜀锦难得,华阳对陈府这边的绣娘手艺没有太大信心,不像公主府的绣娘,都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华阳平时所穿也都出自那边的绣娘。华阳过年的新衣早都预备好了,公主府的大小绣娘们收到四匹蜀锦,齐心协力忙碌起来,五日后就把成衣送过来了。婉宜、婉清分别得了一件桃红色的褙子,只是样式不同,婉宜的更清丽,婉清的更娇憨。除了褙子,还有手帕、香囊等小件。华阳直接派人把姐妹俩请了过来。婉清才三岁,不懂何为华美,婉宜看到公主四婶为她预备的新褙子,当场“哇”了一声,高兴地捂住嘴,满眼不敢相信。华阳笑道:“试试看。”婉宜又高兴又忐忑:“这么贵重的料子,父亲不会高兴我穿出去的。”华阳:“那就留着随我一起出门的时候穿,今年宫里有元宵灯会,我带你去。”衣裳都做好了,哪能空置呢。婉宜有公主四婶护着,便把严厉的父亲抛到脑后,笑盈盈地换上新褙子。陈敬宗出门回来,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侄女打扮得花蝴蝶似的,亲昵地围在华阳身边。“四叔,这是四婶送我们的新衣服,好看吗?”婉宜俏皮地问。陈敬宗看眼华阳,道:“那得看跟谁比。”婉清不明白,婉宜一下子就领会了,四叔是说,这个屋子里四婶最美,显不出她们!婉宜平时可听不到这样的甜言蜜语,马上就要十一岁的她,都替四婶又甜又羞呢。为了不打扰四叔与四婶恩爱,婉宜拉着妹妹赶紧跑啦!华阳也不能拦着,只在丫鬟们都退下后,瞪陈敬宗道:“以后休要再在孩子们面前胡言乱语,婉宜懂事不会乱说,婉清什么都不懂,去三哥三嫂面前学舌怎么办?”陈敬宗:“行,下次我直接夸她们好看,好看到把你这个仙女都比下去了。”华阳:……很想瞪他,可“仙女”二字又很让她受用。华阳坐回茶桌旁,端起茶碗,喝完才道:“你那两件袍子也做好了,在衣橱放着。”陈敬宗便去了内室。华阳看眼微微晃动的帘子,他那两件,一件深蓝底飞鹤纹,一件绛红色狮团纹,也不知道他会先穿哪件出来。蜀锦富贵雍容华美风流,哪个词仿佛都与陈敬宗毫不沾边。华阳慢慢地品了几口茶。内室忽然传来脚步声。华阳放低茶碗,托在手心,余光察觉陈敬宗已经完全跨出来,她才随意地瞥过去。陈敬宗试了那件绛红色狮团纹的袍子,红色衬人白,狮团显人威。陈敬宗个子高,一身英气逼人,他不笑的时候,岂止正经,甚至颇有几分冷厉煞气。也就是华阳这个公主,才没有被他的外表唬到。她神色如常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转而去打量这件袍子是否有哪里不合适。“好看吗?”陈敬宗学侄女那么问。华阳轻笑:“那得看跟谁比。”原本只是学他的话,陈敬宗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怀里,一本正经地问:“你想跟谁比?”华阳以为他又要酸公爹等俊雅文人,愠恼地叫他闭嘴。陈敬宗揽着她坐到椅子上,低头就亲。华阳的手推在他肩膀,越推越没有力气。许久之后,陈敬宗抬起头,捧着她的脸问:“好看吗?”华阳不肯说。陈敬宗就继续亲。如此三次,华阳还是不肯开口。陈敬宗想起以前的很多个夜晚,她身子再软,公主的傲气始终都在,绝不肯说半句他想听的,反倒让他先觉得自己是个畜生,不忍心再逗她。“这样,好看你亲我一下,不好看你咬我一口。”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瓣,陈敬宗将脸凑了过去。华阳想咬他,可他脸皮子紧,没咬起来,结果就变成了亲!陈敬宗眼里全是得意:“我就知道,你当初同意下嫁,便是相中了我这张脸。”
第 98 章
观鹤堂。陈伯宗在春和堂陪父亲说了会儿话, 还带回来一叠红纸。红纸是已经裁剪好的春联纸,只等着主人题上寓意吉祥的黑字。陈廷鉴年轻的时候喜欢自己写春联,现在儿子们都做了父亲, 陈廷鉴便把这事交给了两个从文的儿子, 今年老大写, 明年老三写,轮流着来。大郎跑过来看父亲写字。陈伯宗看眼俞秀:“婉宜怎么不在?”俞秀笑道:“去四宜堂了,公主找她。”陈伯宗就没再多问。他站在桌子这边, 大郎为他磨墨,俞秀继续坐在榻上做针线,手里的绸缎是前几日婆母刚赏下来的,俞秀挑了一匹婆母也能穿的颜色,抓紧时间想赶在除夕前为婆母做一件褙子。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的, 导致婉宜还以为屋子里只有母亲在。看眼身上的蜀锦褙子, 正处于爱美年纪的小姑娘有点害羞又有点欣喜地站在次间的帘子外, 顿了顿, 再假装若无其事般挑开帘子。才迈进去一只脚,婉宜就愣住了。陈伯宗朝门口看来, 目光落到女儿的新褙子上, 再看看女儿局促的小脸, 陈伯宗笑了笑,提着笔问:“公主送你的?”婉宜紧张地点点头。她还记得那日祖母送了几匹绸缎来,母亲拿出两匹要给父亲做新衣, 父亲就不太高兴, 说今冬新做的那两套还没穿过。陈伯宗夸女儿:“挺好看的。”婉宜还不至于这样就放心了, 她看看榻上的母亲, 小声解释道:“我与四婶推辞过了, 四婶叫我以后跟她出门的时候一起穿,要不是四叔突然回来了,我也会换下这件再回来。”俞秀目光温柔:“既然是公主赏的,你安心穿就是,只是这料子太金贵,先换下来吧,小心弄坏了。”婉宜点点头,跟父亲母亲告退,回去换衣裳了。陈伯宗对大郎道:“你也回去吧。”大郎乖乖地走了。俞秀放下针线,过来帮丈夫研磨。陈伯宗一边写字一边道:“公主疼爱婉宜,那是婉宜的福气,只是公主可以随心所欲,咱们却不可太过张扬,这道理你再跟婉宜讲讲。”俞秀看看他刚写好的字,轻声道:“知道了。”皇上刚发下赏赐的那天晚上,丈夫就给她讲过朝中的形势。皇上、娘娘器重公爹不假,公爹的新法也是利国利民,却并不受其他官员待见。单拿考成法来说,上上下下的官员们本来可以敷衍了事,对百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上峰拍拍马屁送点孝敬,官当得轻轻松松,日子多舒服。可朝廷要严格考核官员们的政绩,差事办不好就要罚俸丢官甚至掉脑袋,相当于头顶多了一条鞭子随时都要抽几下,那些滑头的官员们自然不愿意了。地方官员的懒政又都是高层官员们一步步放纵出来的,公爹提出新法,也是明着告诉皇上,原来吏部那些官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如今公爹在皇上面前风光,其他官员却恨不得把公爹压下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盯紧公爹以及陈家众人,一旦有人犯错,大错最好,小错也能去皇上面前说两嘴,一点一点地让皇上疏远公爹。陈家素来节俭,突然穿着蜀锦出去招摇,便有居功自傲之嫌。.除夕这晚,陈家众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华阳朝公爹那边看了好几眼。这半年公爹早出晚归,华阳其实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他,越是如此,当公爹身上出现什么变化,华阳也就越容易察觉。今晚,华阳就注意到,公爹在陵州时还一片乌黑的头发,这会儿竟已经出现了银丝,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华阳垂眸,心里有些酸。劳心劳神会加速一个人的老去,其他官员愿意配合公爹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人都想跟公爹对着干,想尽办法要逼公爹放弃,公爹虽然得到了父皇的支持,在新法推行初期,依然要面对层出不穷的麻烦与阻碍。上辈子公爹本就有隐疾,忙碌国事期间还失去了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太累太疼,公爹也不至于才五十多岁就去了。与华阳复杂的情绪比,这个新年,陈廷鉴很高兴。他并不在乎那些官员们如何弹劾、反抗他,只要皇上、太子站在他这边,只要他是内阁首辅,底下的官员们就得听他的,不甘心也要按照新法做事。新法能够实行,百姓能够安乐,国库能够充盈,朝廷亦有银饷养兵,其他的便都不值一提。宴席散后,华阳与陈敬宗先往四宜堂走去。这条街上住的全是达官贵人,有的府里在放烟花,有的府里请了戏班子,陈家这个除夕过得反而最为冷清。风穿过走廊,吹得人不想说话,进了屋坐到次间的暖榻上,手脚都暖和过来了,华阳才与陈敬宗闲聊起来:“你发现没,父亲比咱们刚回京的时候老了很多。”陈敬宗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华阳:“少扯那些有的没的,就算你天天待在卫所,朝堂里的形势你也该知晓一二。”陈敬宗当然知道,老头子还专门把他们三兄弟叫去嘱咐过,要他们安分守己,莫要授人把柄。“他自己选的路,你心疼也没有用。”陈敬宗喝口热茶,对着琉璃窗道。窗外一片黑暗,此时的琉璃窗更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脸。陈敬宗在那张脸上看到了老头子的影子。他嗤了一声,看向华阳。华阳沉默。她心疼公爹吗?肯定是有的,钦佩、愧疚、心疼都有,可她明知道公爹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危险重重,她还是没有想过劝阻。因为她是公主,心更偏向皇家与朝廷,她就是要公爹坚持他的新法,要公爹彻头彻尾地整治官场,恢复吏治清明。换句话说,她力保公爹,也只是想利用公爹的才干罢了。“你呢,这几个月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华阳转移话题道,上辈子,她并不曾与陈敬宗聊过这些。陈敬宗:“你这是在关心我?”华阳:“你是我的驸马,我关心你不很正常?”陈敬宗:“是正常,就是成亲三年,我才等到这一回,有点受宠若惊。”华阳瞪他。她关心他的时候多了,才不是只这一回。陈敬宗笑了笑:“我还好,大多时候都待在卫所,大哥三哥他们天天跟官员打交道,可能会受些排挤。”华阳:“再排挤也就是些口舌之争,不像你们武官,将来是要一起上战场的,若与其他有资历的将领打好关系,人家也能提携提携你。”陈敬宗:“是吗,我对那些将领不熟,你给我讲讲,哪些人值得我去结交?”华阳想了想,道:“远的不提,只说现在在京城的,靖安侯战功赫赫,可惜你打了人家儿子,他大概不会给你好脸色。三嫂的祖父罗老侯爷也是个人物,虽然他伤了一条腿早不领兵了,但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你多去拜访拜访,总能有所受益。年轻一点的,我也只知道……”她还没说完,陈敬宗突然将她拉到怀里,捧着她的脸一阵猛亲。华阳:……被陈敬宗抱进内室的时候,华阳连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声都听不见了,耳边全是他的呼吸。.大年初一,华阳、陈敬宗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并肩前往春和堂给二老拜年。陈廷鉴先瞧见了儿子身上的蜀锦长袍。知道儿子等会儿还要陪公主进宫,公主一身锦缎,儿子只穿绸衣确实不太配,便没有说什么。年轻的夫妻俩离开后,孙氏笑着道:“要我说啊,老四虽然粗了些,却是他们兄弟里长得最好的,跟公主站在一块儿还挺般配。”陈廷鉴一脸复杂:“你就是太偏心他。”他就觉得老大长得最俊,看起来也最正派稳重。可就算是老大,在公主面前也只能沦为皓月旁边的一颗星辰,风采完全不能相提并论。陈府门外,华阳与陈敬宗已经上了马车。陈敬宗看了看袖子后侧,他不习惯穿这么金贵的料子,总怀疑是不是碰到哪里拉了丝。华阳:“瞧你那点出息。”陈敬宗:“要怪就怪老头子,从小苛待我,不给我好衣裳穿,再有就是你那边的,动不动就破,我能不担心?”华阳:……她看向窗外,再也不跟他说话。马车停在皇城宫门外,陈敬宗扶华阳下车的时候,瞧见后面也来了一辆马车,公主车驾,应该是南康公主一家。华阳没有要与南康同行的意思,陈敬宗更是一眼都不想往那边多看。等南康公主一家站在地上,就只能瞧见华阳夫妻的背影。隔了一个多月,南康依然忍不住咬牙切齿。孟延庆见了,还以为妻子在记恨陈敬宗打他的那一拳,心里颇为感动。中秋宫宴他酒后糊涂,害了自己,也连累妻子丢了大脸,妻子竟然还在迁怒陈敬宗。他抱着襁褓里的儿子走到南康身边,低声道:“算了,咱们不跟他们计较。”主要是计较不起啊。南康个子矮,恰好看到了襁褓里的儿子,白白胖胖的。想到华阳成亲这么久肚子依然不见动静,不是她自己有问题,就是陈敬宗中看不中用,南康就舒心起来。“走吧,父皇可能已经等着抱外孙了。”南康神清气爽地道。父皇一共四个孩子,华阳膝下空着,太子自己还是个孩子,王兄又远在洛阳,只有她这边儿女双全,能让父皇过过做外祖父的瘾。景顺帝、戚皇后、太子都在乾清宫。南康一家四口紧跟着华阳他们到的。景顺帝今年有银子了,给外孙女、外孙准备了两个大封红,抱着四个多月大的外孙稀罕时,景顺帝忽然想起什么,隐晦地瞥了陈敬宗一眼。陈敬宗:……孩子们都告退后,景顺帝单独对戚皇后道:“华阳也出嫁三年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下次驸马进宫请安,你安排太医给他瞧瞧?”戚皇后笑道:“皇上冤枉驸马了,我早问过华阳,是她还惦记着玩,不着急怀呢。”景顺帝明白了,作为父皇,他很满意陈敬宗对女儿的配合,不像孟延庆,只会惦记通房小妾。陈敬宗跟着华阳、太子,来了东宫做客。刚坐一会儿,景顺帝叫人送了赏赐过来,是一杆精钢混金铸就的宝枪。陈敬宗跪谢皇恩,神色却有些古怪。这皇帝老岳父,莫非在暗示他什么?
第 99 章
景顺帝赏赐女婿的枪当然是好枪, 长一丈三尺,重四十二斤,枪头锋利无比, 闪烁着凛冽的暗光。太子目前只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以及弓箭, 看到这枪, 他比陈敬宗还兴奋,要陈敬宗耍一套枪法给他瞧瞧。陈敬宗还是先去看华阳。华阳早就发现了,每次陈敬宗见到父皇或弟弟, 总会露出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恭敬模样,公爹婆母嫌弃他粗野莽撞,其实他比谁都精。“去吧,小心点。”华阳道,说完站起来, 跟着一大一小一起出去了。陈敬宗拎着那杆宝枪走到院子中间, 华阳牵着弟弟站在廊檐下, 保持距离。说起来, 这是华阳第二次看陈敬宗用枪。第一次还是上辈子,父皇母后带着她去相看陈敬宗的时候。纵使是相看, 也要找个其他理由, 正好当时陈敬宗在锦衣卫当差, 父皇便以检阅锦衣卫的兵力为由,点了二十个兵要他们切磋。摔跤不雅,每个士兵都可以选一样武器。陈敬宗选的就是枪。他个子高, 面容英俊, 一杆木枪也耍得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一连击败了九人, 最后因为力气太大震断了枪杆才不得不下场。那会儿华阳才十七岁, 虽然更仰慕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玉面君子,对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英雄也颇为敬佩,陈敬宗的皮囊、身手都叫她满意,再加上他又是陈阁老的儿子,待嫁的那段时间,华阳已经把陈敬宗想象成了一个三国周郎那般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她又哪里知道,“陈郎”孟浪重欲还不爱讲究呢!“好!”太子突然的喝彩拉回了华阳的思绪,恰好看见陈敬宗耍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就此收枪。华阳再看那枪,有些疑惑,上辈子他们来拜年,父皇可没有送陈敬宗这杆枪,这次为何会出现变化?总不会是陈敬宗穿这身蜀锦袍子显得更俊了,父皇也被女婿的好气度给取悦了吧?毕竟是过年,夫妻俩没有在宫里耽搁太久,带上几样赏赐就出宫了。出宫路上遇见从林贵妃那边回来的南康公主一家。看到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长长的匣子,里面一看就是好东西,南康公主好奇道:“妹妹,这是什么?”华阳淡笑:“父皇赏了驸马一杆宝枪。”陈敬宗站在她一侧,垂着眼,神色恭敬。南康公主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驸马孟延庆。太气人了,父皇明明很喜欢她的两个孩子,为什么却要给华阳夫妻俩特别的赏赐?一定是因为孟延庆拖了后腿,不如陈敬宗更叫父皇待见!想想也是,两个女婿,一个练兵有方让卫所在比武中拿了魁首,一个醉醺醺地只惦记小妾,换她是父皇,她也偏心前者!弄明白后,南康公主狠狠飞了孟延庆几个眼刀。华阳与陈敬宗先上了马车,那枪太长,只能搭在车前。华阳整理好裙摆,一偏头,看见陈敬宗皱着眉头,神情颇为复杂。“父皇给你赏赐,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华阳奇怪地问。陈敬宗:“他老若是在比武夺魁那天赏我,我肯定高兴,可今天他抱着外孙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事后再送一杆金枪,你要我怎么想?”华阳:……枪本来就是一种常见的武器,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一下子就变成了别的。华阳脸上有些烫,偏开道:“父皇真若怀疑你不行,也该赏赐丹药下来,你少歪曲他的意思。”陈敬宗挑眉:“什么丹药?”华阳一点都不想提那些弄亏父皇身体的丹药,脸色冷下来,警告陈敬宗道:“你想都别想,让我知道你乱用药……”陈敬宗能不知道丹药?无非是言语逗弄她而已,可她突然生气,陈敬宗也马上就想到了景顺帝的身体。皇上贪色,在京官里面并非什么秘密。在华阳放出狠话之前,陈敬宗正色道:“放心,我绝不会碰。”他也不需要,只是这话就不好再说了,此时她显然没有听他插科打诨的心情。华阳靠着车板,闭上眼睛。陈敬宗保持沉默,一直等马车停在陈府门前,华阳才仿佛已经把丹药的事抛到脑后,面上又露出些符合过年气氛的笑容来。回到四宜堂,陈敬宗把那杆枪留在了前院,免得碍她的眼。耽误了一会儿功夫,等他来到后院,就见朝云拿着三张请帖,在请华阳定夺:“公主,这三家都是明日宴请,您要去哪家?”新年前后全是宴请,京城里皇亲国戚又多,王爷们都在外面,新老公主们却有一些嫁在了京城,便是一些老辈公主已经去了,留下的子孙依然也是皇亲,这样的府邸与陈廷鉴没有交情,却要给华阳、陈敬宗送一份请帖。初二要设宴的三家,与华阳的关系都不算近,华阳吩咐道:“哪个都不去,分别送份礼就是。”朝云明白了,拿着请帖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库房。陈敬宗坐到华阳身边,想了想,问:“明日我们家这边也有顿席面要赴,你要去吗?”华阳兴趣寥寥:“哪家?”陈敬宗:“吕阁老家。”现在内阁有四位阁老,这些阁老们天天待在一块儿,论相处时间,可能比他们与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华阳对这些阁老都比较熟悉,吕阁老是支持公爹这一派的,华阳愿意给吕家一个面子。“去吧。”她刚说完,就见陈敬宗笑了下。华阳问:“你笑什么?”陈敬宗:“说了你别生气。”华阳:“你先试试。”陈敬宗看看她,道:“我是觉得,你这个公主待几位阁老比待皇家亲戚还好。”华阳的气量没那么狭隘,哼道:“人之常情,阁老们能帮父皇处理国事,都是有功之人,那些亲戚们又做了什么?近亲也就罢了,隔了几层的,我何必要去敷衍应酬。”陈敬宗:“嗯,是该如此。”翌日,华阳跟着陈家众人一起前往吕阁老府上赴宴。公主车驾走在最前面,下车时,吕阁老一身深色长袍,亲自带着一家老小来迎接公主。吕阁老马上六十岁了,头发胡子白了一半,仪表气度都要逊色陈廷鉴三分。陈敬宗在旁边看着,发现华阳待吕阁老也很是敬重客气。再看吕阁老那三个已到中年的儿子,孙子里面也没有与华阳年龄相仿的,陈敬宗暗觉庆幸。万一吕阁老跟老头子一样容貌出众,也有仪表堂堂的适龄子孙,戚皇后未必会挑陈家联姻。.正月初五,某个卫所指挥使家里设宴,陈敬宗单独去的,回来时一身酒气。他自觉地在前院歇的晌,醒来已经是黄昏。沐浴漱口,彻底去了酒气,陈敬宗才来后院找华阳。离吃饭也有些功夫,两人坐在次间的榻上闲聊。华阳:“吃顿席喝顿酒,这个年你过得是真尽兴了。”陈敬宗:“我也不想多喝,他们非要灌我,别人都喝了,只我不喝,岂不是落人面子。”他嘴上为难,面上可没有一点被人逼迫喝酒的愁闷。华阳想,把陈敬宗泡在酒池里,就宛如把一条鱼扔进了水中,他快活着呢!好在陈敬宗现在懂得讲究了,不会带着一身酒气往她身边凑,华阳也就没什么要计较的。“明晚我舅舅家设宴,你没忘吧?”陈敬宗:“太夫人庆六十大寿,我哪敢忘,别家同日的宴请都推了,专门等着去给太夫人拜寿。”华阳点点头,外祖母的大日子,父皇都会有所表示的。吃过晚饭,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两人早早洗漱一番,躺到床上。今晚该休息的,陈敬宗的手却一直都不老实。只是没有预备莲花碗,他纠缠也没用。华阳被他闹得很是清醒,等他终于肯睡觉了,华阳忽然想起旧事,嘱咐他道:“明晚少喝点酒。”上辈子外祖母祝寿,陈敬宗喝得特别多,回来后阴沉沉地坐在床边,很是吓了她一场。陈敬宗:“这个我做不了主,得看别人要不要敬我。”华阳能想象出酒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的样子,哼道:“喝多了,明晚你就睡前边。”陈敬宗:“我若少喝点,有奖励吗?”华阳:“做梦吧。”.因为是自己的外祖母要过寿,翌日上午,华阳早早带着陈敬宗去了武清侯府。其他客人都要下午再来,此时武清侯府内还算清静,只有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武清侯、戚瑾父子俩招待陈敬宗,侯夫人要管事,华阳与表嫂田氏陪着戚太夫人来逛花园。阳光明媚,戚太夫人看看田氏,夸华阳道:“还是你说话管用,看你表嫂,现在精神多好。”田氏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帘。华阳刚刚在侯府门外就打量过田氏了,田氏是京城常见的瘦美人,生病时过于憔悴,瞧着触目惊心的,现在她气色好多了,虽然还是纤细清瘦,却美得我见犹怜。前面有把长椅,三人坐下说话。隔着一片早已掉光叶子的花树,能够看见对面搭好的戏台与避风棚。戚太夫人摇头道:“我早跟你舅舅舅母说了,让他们不要太张扬,可他们就是不听我的,还请了两个戏班子。”田氏偏坐着,柔顺地帮老太太捶着腿。华阳哄老太太:“舅舅舅母孝顺您,您嘴上嫌弃,心里别提多高兴呢。”她的视线却一次次被田氏的动作吸引。华阳想,就算她不是公主,夫家的婆母或太夫人想要她这般体贴伺候,也绝无可能。这时,戚瑾、陈敬宗从来时的青石路上过来了,两人身高相当,又都是俊朗出众的好相貌,并肩而行,连华阳也多看了几眼。田氏拘谨地站了起来。华阳依然坐在外祖母身边。戚太夫人笑道:“你们怎么来了?”戚瑾解释道:“您总惦记驸马,难得今日空闲,我带驸马过来,多陪您说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华阳当然就看着他,好歹也是表哥,难得见次面。今日阳光好,她仰起来的脸白中透粉,明艳照人。戚瑾与她对视一眼,再自然而然地移开。戚太夫人拍拍田氏刚刚坐过的地方,叫陈敬宗也坐下来,再对戚瑾道:“今日府里忙,你与你媳妇就不用陪我了,去前面盯着吧。”她知道长孙的心思,也心疼这么多年他还是放不下,可娘娘说一不二,她就得压住长孙,不给他任何机会,更不能露出破绽让公主察觉。戚瑾笑笑,与田氏告退离去。
第 100 章
到了后半晌, 宾客们陆续抵达武清侯府。男宾留在前面,女眷们直接往花园里去了,等会儿要一边听戏一边吃席。宴席尚未开始前, 景顺帝派小马公公给戚太夫人送了寿礼。戚太夫人神色庄重地跪在众人面前, 跪谢隆恩。那一刻, 除了华阳这个公主,在场的其他女眷都对戚太夫人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女婿是皇帝, 女儿是皇后,还有个小小年纪就册封太子的外孙,戚太夫人这辈子才是没白活呢,什么都不用做荣华富贵便统统都来了,论身份, 宫外的女人没有几个能越过她去。小马公公离去后, 两处的宴席也正式开始。女眷们听戏, 男客们开怀畅饮。戚瑾、陈敬宗与几位年轻的武官坐了一桌, 年长些的贵客,由武清侯亲自招待。能与戚瑾同桌的, 也都是他交好的同僚好友, 有的陈敬宗认识, 有的见了面才被戚瑾引荐。“上次演武比试驸马大出风头,听说前几日皇上还赏赐了一杆湛金枪给您,不知哪日可否拿出来, 让我等也瞻仰瞻仰御赐的神兵利器?”“是啊, 上个得皇上赏赐宝枪的还是秦大将军, 可见皇上对驸马寄予了厚望啊!”秦大将军是本朝抗倭名将, 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垂髫小儿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正驻守蓟州北关。陈敬宗笑道:“万不敢与秦大将军相提并论,诸位若有兴致,下次我做东,请大家喝酒。”“驸马爽快,来,咱们再干一碗!”男人们,尤其是一群武官凑在一起,便不管说些什么都值得喝一碗,而且必须喝烈酒,如果戚瑾只备几坛寻常酒水,反倒要被同僚们嘲笑。对于别人的敬酒,陈敬宗来者不拒。戚瑾今天是东家,也被劝着喝了很多酒,他与陈敬宗的手差不多就没离开过酒碗,谁要是敢说一句“喝不下了”,其他人便拿另一个调侃对方。只是他们的酒量再厉害,肚子能装的也有限,席至一半,陈敬宗告声罪,离席要去净房。“我与驸马同行。”戚瑾笑着跟了上来。陈敬宗看他一眼,放慢脚步,让戚瑾带路。正月初六的夜晚,空气寒凉,天上一弯镰刀月,风一吹,走廊上垂挂的灯笼轻轻摇晃,纵使人语喧哗再热闹,也显出几分凄凉萧瑟来。净房到了。这是专为今日男客们预备的净房,由屏风隔出几个小间来,宾客们用完,下人们随时收拾干净。这时净房空着,陈敬宗随便挑了一个小间,戚瑾进了他隔壁的。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水声阵阵,竟然也有隐隐争锋之势。系好腰带,两人又几乎同时走出来,一起到洗漱架前洗手。戚瑾是待客的东家,主动提起水壶,往陈敬宗面前的铜盆里倒水。陈敬宗笑了下,也没有道谢。戚瑾亦默默地洗着自己的手。陈敬宗先洗完,甩甩手正要出去,眼前忽然飞过一方白色锦帕,雪花般摇曳生姿地落在了地上。白得有些发旧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大大的红牡丹,几乎占据了整方帕子中间,周围点缀着几片暗绿色的叶子。就算陈敬宗不懂女红,他也判断得出绣这条帕子的那人女红不怎么好。这时,戚瑾弯腰,很是珍惜地捡起这条帕子,轻轻拂去上面可能沾有的灰土,他再看看那朵牡丹,笑了笑,低声对陈敬宗道:“华阳八岁时学女红,可她不喜欢这个,好不容易绣出一朵完整的牡丹,便恨不得拿出来给所有人看,要大家都夸她绣得好,她才高兴。”言外之意,他手里这条帕子,是华阳绣的第一条成品牡丹帕子。陈敬宗看眼戚瑾,突然抢走了这条手帕!戚瑾脸色一沉,伸手就要抢回来!陈敬宗已经避开几步,笑着对他道:“我不懂赏鉴,只是我手也湿着,正好借你的用用。”说完,他十分粗鲁地拿帕子擦起手来。戚瑾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这手帕他小心翼翼珍藏了十余年,自己都不曾真的拿来用过擦手擦汗,陈敬宗哪里配?他想夺回手帕,陈敬宗似乎怕了他,笑着把手帕递过来,然而戚瑾抓住帕子要收回时,陈敬宗却没有松手。丝绸本就娇气,又是一条放了十来年的旧帕子,在两个年轻武官两虎相争般的力气下,只听撕拉一声,好好的帕子竟然被生生撕成了两半,断裂之处分别垂下一些丝来,随着穿进窗的冷风轻轻地飘着。戚瑾脸色铁青,却还是要把另一半抢过去。陈敬宗移开手,在戚瑾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又漫不经心似的,将手里的这半条帕子撕成了好几条,稀巴烂。戚瑾一拳挥了过来。陈敬宗侧身,抓住他的拳头:“一条帕子而已,华阳当初真愿意送你,现在你再去找她要一条,她肯定也愿意给。”戚瑾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冷眼看他。陈敬宗继续攥着他的手腕:“我与她发生过什么,你不配知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句,她说过,普天之下,她只送过我这个外男手帕。你这条,要么不是她绣的,要么就是你趁她不注意偷来的。若是前者,坏了就坏了,你何必计较,若是后者,你本就不配收着。”戚瑾嗤笑:“我不配,你就配了?如果不是陈阁老,你连她的面都见不到。”陈敬宗:“是啊,所以我非常感激我爹,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戚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想到矜贵无双的表妹竟然被迫嫁给这样一个乡野粗人,酒兴使然也好,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也好,戚瑾扔了那半截帕子,全力出手。相比他的愤怒,陈敬宗竟然还在笑,一边还手一边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贵公子胸襟必然宽广,没想到还不如我一个粗人有雅量,今日好歹是你们侯府设宴,你真打伤我,如何跟侯爷太夫人交待?”戚瑾只管出手。陈敬宗:“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打,这里不干净,我怕不小心沾到什么,熏到她。”戚瑾心中无法抑制的愤怒,竟然在他一句接着一句的闲话中平复了下去,某一时刻突然退后,拉开了与陈敬宗的距离。他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垂眸活动着手腕。陈敬宗捡起地上的半截手帕,继续撕成粉碎。戚瑾看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她送过我那么多生辰礼物,你撕了这条帕子又能如何?”陈敬宗:“她把你当表哥,你比谁都清楚。”戚瑾:“我更清楚,她不会喜欢你。”陈敬宗:“这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倒是你,自己媳妇快瘦成竹竿了,真是男人就对她好一点。”戚瑾:“你倒是会怜香惜玉。”陈敬宗走到一盏铜灯前,提起灯罩,把手里的手帕碎条放进去,看着火焰迅速将丝帕烧成灰,一根丝也不剩,陈敬宗重新盖好灯罩,转过来,直视戚瑾道:“因为她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若她知道田氏先前的病都是因你而起,她会很恶心,你这个表哥,也只会让她恶心。”戚瑾冷笑:“你当然说得轻松,真让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你会对她好?”陈敬宗:“我不喜欢的,我便不会娶。”戚瑾嗤之以鼻。陈敬宗头上压着的,最多只是一位阁老,他却要面对一位皇后。戚瑾想与表妹在一起,他可以得罪所有人,唯独不能跟皇后姑母对着干。姑母要他娶妻,他不得不娶,姑母询问祖母为何他成亲这么久还没有子嗣,他便只能让田氏怀上。是田氏自己没用,没有保住那个孩子,还郁郁寡欢日渐虚弱,连累表妹也跟着担心。陈敬宗又洗了一次手,准备走了,出门之前,他侧身,看着戚瑾道:“有句话要还你。”戚瑾面无表情。陈敬宗上下打量他一眼,淡淡道:“你这种人,根本配不上她。”话音未落,他挑开帘子,扬长而去。戚瑾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个凭爹才能娶到表妹的人,凭什么说他不配?如果不是姑母从中阻拦,如果不是景顺帝也窝窝囊囊地全听姑母的,真让表妹在他与陈敬宗之间做选择,表妹能看上陈敬宗?太子敬畏姑母,表妹同样如此,姑母让她下嫁陈家,表妹也只能委屈求全罢了!.快一更天的时候,侯府的晚宴终于结束了。华阳由外祖母、舅母等人簇拥着,来到了前院。陈敬宗以及武清侯、戚瑾父子都在这里等着。华阳先打量陈敬宗的神情,除了一身酒气,瞧着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再去看舅舅表哥,也都笑得温润如玉。“舅舅、外祖母,那我们先走了。”华阳站到陈敬宗身边,笑着告辞道。武清侯颔首,戚太夫人目光慈爱地嘱咐丫鬟们替外孙女提好灯笼。华阳应酬了一日,有些累了,终于坐上马车,她轻轻呼了口气。陈敬宗随后跨了进来,识趣地坐在榻座另一头。华阳还是忍不住观察他,实在是上辈子的这一晚给她的印象太深了,醉酒的陈敬宗,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猎物,随时可能扑过来将她撕碎。华阳亲眼目睹过父皇对宫女施暴,就也很怕陈敬宗酒后强迫她。当然,这辈子两人的关系好多了,几乎每隔一晚就能尽兴的陈敬宗,不至于那般欲求不满。陈敬宗抵着车窗角落,抬手捏了捏额头,两道挺拔的眉也深深地蹙着。华阳:“喝多了,难受?”陈敬宗看她一眼,垂眸道:“嗯,最近天天都在喝,今晚突然有点受不了。”华阳刚想刺他一句活该,可记起公爹的祖父也是因为喝酒才出的事,再看陈敬宗露出这副罕见的难受样,华阳便把话咽了下去。车里备着温水,华阳将茶碗倒得半满,递给他。陈敬宗一手扶额,一手来接茶碗,只是醉得眼花了,几次都没能拿到。华阳只好坐到他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将茶碗送到他嘴前。陈敬宗一直都看着她。华阳一边忍受着他身上的酒气,一边冷声道:“明天不管有没有宴请,都推了吧。”陈敬宗还是看着她。华阳哪里伺候过人,举茶碗也挺累的,催他快点喝掉。陈敬宗一口气喝光。华阳转身去放茶碗的时候,冷不丁陈敬宗从后面抱了过来,贴着她的斗篷兜帽蹭来蹭去:“今晚我想跟你睡。”华阳:……
第 101 章
年是过了, 但正月的夜晚与腊月里没什么区别,依然冷得天寒地冻。陈敬宗披着被子,再把华阳罩在怀里。这样既不用担心她冷着, 看不见彼此的脸, 也不用担心她闻到自己呼出来的酒气。他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后颈。缎面的锦被时不时沿着他结实的肩滑落下去, 滑一次,陈敬宗就提一次,直到实在顾不上了, 分不了心了,才不去管它。铜灯就摆在旁边的地上,柔和的光晕照出两人呼出来的白雾,淡淡的酒气充斥于纱幔之内,薄纱轻晃, 仿佛也被熏醉了。当远处的街道传来二更的敲梆声, 陈敬宗终于重新提起被子, 将公主揽入怀中。他的心跳恍如擂鼓, 鼓点透过华阳的背,与她的心跳相和。就像一场暴风雨呼啸着走远了, 只余平静与安宁。尽管她背对着陈敬宗, 华阳还是能闻到他呼出来的酒气, 曾经很嫌弃的,这会儿可能已经习惯了,竟也没有太在意。她想说说话, 一开口声音哑得慌, 不等她提醒, 陈敬宗自觉地起来了, 披上中衣, 去给她倒水。华阳拢拢被子,转过身,看着他稳稳提起水壶,倒好后重新朝这边走来。当他进了纱帐,华阳能看清他餍足的英俊脸庞,也能看清他毫无醉意的眼。“怎么这么看我?”陈敬宗坐下来,一边将茶碗递到她面前,一边看着她问。华阳先喝水,喉咙舒服了,她再躺好,审他:“在车里的时候,你那醉醺醺、病殃殃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吧?”陈敬宗笑而不答。华阳瞪他道:“你就得意吧,下次你就是醉昏过去,也休想我心软半分。”陈敬宗:“下次再说下次的,至少今晚我吃足了甜头。”华阳不再理他。陈敬宗去收拾东西,还要帮她擦一遍,忙完再钻进被窝,继续将她捞到怀中。华阳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很快就睡着了。睡着的公主,身体本能地放松,比任何时候都软。陈敬宗亲了亲她的头发。.正月十五,民间有灯会,宫里也有一场灯会,这次宴请的便只有皇亲国戚。午后歇过晌,华阳就要进宫了,陈敬宗肯定要跟着她,华阳也按照先前承诺的,去观鹤堂接婉宜。陈伯宗、俞秀都在。俞秀看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对华阳道:“婉宜得您偏爱,小小年纪就可以去宫里见世面,连母亲都说家里这些孩子属她最有福气。”华阳笑道:“父亲、母亲等会儿也要进宫,就算我不带婉宜,她也可以跟着母亲去的。”婉宜:“可今晚祖父祖母能去宫里赏灯,也是沾了四婶的光呢。”陈敬宗:“那是沾我的光,如果不是我长得俊做了驸马,他们能跟皇上娘娘做亲家?”陈伯宗眼角一抽。俞秀替小叔脸红,有些忐忑地看向公主。华阳牵起婉宜的小手:“咱们先走,叫他骑马跟车,反正他脸皮厚如城墙,也不怕被风吹着。”婉宜笑着看看四叔,跟着公主四婶先走了。陈伯宗用眼神警告弟弟要点脸。陈敬宗视若无睹,朝大嫂点点头,也转身离去。俞秀站在门口,看着三人走远,回想刚刚小叔的话,她笑着对丈夫道:“公主私底下肯定对四弟很好,不然四弟也不敢开那种玩笑。”陈伯宗:“好与不好,他那张嘴何时有过忌讳。”.今晚宫里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也就没有再分开设席,大家都坐在御花园里听戏。但席位也有亲疏,能够坐在景顺帝、戚皇后身边的,都是受宠的妃嫔以及实打实的皇家血脉,连陈敬宗这个驸马都离华阳有一段距离。南康公主的儿子敦哥儿到今晚正满五个月大,身上胖嘟嘟的,小脸蛋红润可爱,特别是那一对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景顺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他也同样是一个凡人,年纪大了子女也大了,这时就只能抱着孙辈疼爱。别看景顺帝在心里狠狠记了孟延庆一笔,他对这个新得的外孙却十分喜爱,这会儿又亲手抱在怀里了。林贵妃很得脸,笑着问:“皇上觉得敦哥儿像谁?我说像延庆,南康非说像她。”景顺帝细细端详外孙一番,有些感慨地道:“都说外甥像舅,这话确实有些道理,朕看敦哥儿这眉眼,跟豫王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豫王是景顺帝第一个活过周岁的儿子,景顺帝对豫王的喜爱自然非比寻常,而且豫王出生时,戚皇后还没有进宫,林贵妃正值盛宠,如果不是怕太早册封太子小小的豫王承受不住,再夭折了,景顺帝当时真的会册封豫王。刚出生没急着册封,后来也就不急了,想着孩子大些再说。然后戚皇后就进宫了。景顺帝见到戚皇后,犹如见到天人,宠爱的不得了,戚皇后刚刚怀孕,他就封其为后,哪怕戚皇后的头胎是个女儿,景顺帝也没有任何失望,对华阳这个女儿宠若明珠。这个时候,就算大臣们都建议景顺帝册封已经开始启蒙的豫王为太子,景顺帝也舍不得给戚皇后添堵。但戚皇后生下华阳后,连着几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在小太子出生前,豫王都已经十二岁了。年年大臣们都要劝说一番,后面几年景顺帝其实已经动摇了。问题是,豫王不争气啊,读书脑袋不够聪明,练武他又吃不得苦。景顺帝既喜欢这唯一的儿子,又实在恨其不争,每次好心情地叫来豫王考考功课,每次又差点被豫王的榆木脑袋给气死。要说豫王不聪明吧,在玩乐上他又比谁都开窍!这就是典型的没把心思用在正道上,越是如此,景顺帝就越不想封这个儿子,哪怕最后没有其他儿子,他也要多磨练磨练儿子的心性。紧跟着,戚皇后顺利生下景顺帝的第二个儿子。人都是偏心的,当年豫王刚出生,景顺帝担心儿子福薄承受不住,轮到戚皇后这个小儿子,景顺帝便忘了这层了,次子才满月,景顺帝的册封诏书就下来了!小太子毕竟是中宫嫡子,且戚皇后本人贤名远扬,文武大臣都服,少数几个反对的也被压了下去。小太子同样争气,三四岁的时候已经显露出过人的聪明才智,景顺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选择。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景顺帝对豫王同样宠爱,尤其这几年豫王就藩去了,再也不会在景顺帝面前犯蠢,景顺帝记得更多的都是豫王的好。今晚一家子皇亲团聚,唯独少了豫王,再看到一个眉眼酷似豫王的外孙,叫景顺帝如何不想、不感慨?林贵妃趁机擦了擦眼角,低头做思念状。戚皇后见了,柔声对景顺帝道:“说起来,豫王当了舅舅,还不曾见过敦哥儿姐弟,不如今年端午,您叫豫王回京过节?”景顺帝是有这个想法,可他隐晦地朝远处席位上的陈廷鉴看了眼。这时他看见的不是陈廷鉴一人,而是内阁,是满朝文武。藩王无诏不得进京,这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规矩,专门防着藩王勾结京官叛乱。既然都要防了,身为帝王,也不能轻易下发叫藩王进京的诏书,就连老祖宗当年驾崩,还特意留遗诏不许最初那些藩王奔丧呢!奔丧都不行,他能因为思念儿子就叫儿子回来?景顺帝摇摇头,否认了戚皇后的这个提议。可华阳看得出来,父皇非常想豫王。华阳知道豫王这会儿已经存了反心,不然也不会父皇刚驾崩他那边就集结了一帮地方官员拥护。华阳很想把豫王的狼子野心告诉父皇,但她没有证据,她可以在湘王面前耍公主的威风,却不可能隔了那么远轻轻松松地把豫王意图造反的证据送到父皇面前。她手里倒是有三百个侍卫,可就算她派周吉等人去地方搜罗证据,造反的证据又岂是那么容易拿到手的,万一打草惊蛇,豫王一党便能抓住她的人,反咬一口。父皇的确很宠爱她,宠爱的前提却是华阳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旦牵扯到国事,一旦让父皇猜疑她可能要陷害豫王,甚至是她与母后、太子联手要做点什么,如此严重的后果,华阳承受不起。华阳或许也可以找个借口讲此事透露给公爹,叫公爹未雨绸缪。但父皇身边还有锦衣卫,公爹为首的内阁做点什么,同样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华阳怕自己的轻举妄动连累母后太子,同样也怕将公爹牵扯进去。因此种种,华阳不能打豫王那边的心思,唯一能阻拦豫王造反的办法,就是让父皇好好活着。.有的人喜欢听戏,有的人喜欢赏灯。华阳听了一场戏,便以赏灯为由离席了,身边只带着朝云、朝月两个丫鬟。御花园里有很多水景,只是天冷,入冬水面都结了冰。华阳白天已经借着游园的机会看清哪处冰面最薄了,这会儿带着两个丫鬟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处鱼池旁。池边的树上挂着一盏盏花灯。华阳坐在椅子上,对朝云道:“这边景致好,你去叫驸马过来陪我赏灯。”朝云笑着去了。朝月四处看看,只觉得这边僻静清幽,这一路行来,好几处景色都胜过此地。她心中嘀咕,万不敢质疑公主的选择。“好久没玩冰了,我去冰面上走走。”坐了一会儿,华阳突然站起来,朝冰面上走去。朝月连忙拉住主子:“公主,这边冰薄,您真想玩,咱们换个地方吧!”下午她跟着公主一起进宫,公主注意到的,她也注意到了。华阳:“别的地方人多眼杂,我图的就是这里的清静。”她坚持的事,朝月哪里能拦得了,只好扶着公主的胳膊一起踩了上去。华阳最初只在边上走来走去,厚底绣鞋踩在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无论她在哪,朝月都寸步不离。华阳瞥眼朝月的手,心里有些不忍。可父皇选秀也有规律,每次都是过完元宵节下旨,各地秀女们进京要用一个月,再在宫里学一个月的规矩,真正被带到父皇面前选拔时,恰逢春暖花开,人比花娇。只要她阻拦了父皇这次的选秀,宫里少了新来的一批美人,父皇毫无节制的纵欲次数也会少。以后如何管不着,华阳的当务之急,是破了父皇今年五月的死劫!父皇宽仁,只要她没有大碍,就不会重罚朝云、朝月。远处,朝云提着灯笼,陈敬宗走在她身后。鱼池分两岸,中间要过一座石桥。陈敬宗距离这边的桥头还有几丈远时,透过干枯的花树树枝,他看见华阳与朝月站在冰面上。华阳披着一件海棠红的狐毛斗篷,她似乎很不耐烦朝月的跟随,在冰上跑了几步。她转身之际,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陈敬宗刚刚还在担心那里的冰层够不够结实,忽见华阳朝他笑了。两人虽然已经有过无数晚的亲密,矜贵清傲的公主却很少朝他笑靥如花,常见的笑多是斗嘴时的讥讽。而今晚她这一笑,天上的月树梢的灯,都黯然失色。陈敬宗失神的瞬间,变故陡生。冰层破裂,公主坠落。朝月猛地扑了过去,却跟着公主一同落水。朝云手里的灯,掉了。在她的惊叫声穿破长夜之前,陈敬宗已经冲了出去。华阳很冷,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冷。混杂着碎冰的水将她淹没,她眼前接连浮现挂满白幡的三间灵堂,浮现陈孝宗等人发配离京时的漫天飞雪。下一刻,腰间一紧,她被人带出水面。那些画面都消失了,她牙齿打战,看到陈敬宗淌着冰水的脸,比得知她被湘王调戏时还黑还沉。
第 102 章
华阳的四个大丫鬟, 朝月力气最大,人也最勇敢,遇到意外最容易冷静下来。想当初她们在陵州, 陈敬宗第一次外出狩猎再跳墙回来, 朝月光听声音还以为是来了贼, 震惊过后马上就跑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除此之外,她还是四人里唯一会水的。跟随公主掉进冰后,朝月慌了一会儿, 随即闭气,试着寻找公主的身影。只是水下太黑了,朝月看到一个影子游过去,抓到怀里的居然只是公主浸水后沉甸甸的斗篷。然后陈敬宗就跳了下来。眼看着驸马救起了公主,朝月也赶紧拉着斗篷钻出水面, 手脚并用地爬上旁边还算牢固的冰层。陈敬宗见她能够自救, 立即抱起华阳上岸, 抓起他脱下的外袍紧紧裹住华阳。朝云的尖叫与呼救惊动了两个巡逻的小太监。得知落水的是华阳公主, 一个小太监机敏地脱下外袍帮瑟瑟发抖的朝月披上。朝月顾不得自己,见驸马背着公主往栖凤殿的方向跑了, 她让朝云去禀报皇上娘娘, 自己去追驸马。这么黑, 驸马又对宫里不熟,她怕驸马迷路。趴在陈敬宗背上的华阳,几乎被他裹成了一个球, 头发都被包住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已经冷傻了, 只知道陈敬宗正背着她, 他跑得太快, 肩膀一颠一颠的,她目所能及的一切也都在晃动。最后华阳眼里就只剩连成一条线的晃动的花灯。一路冲进栖凤殿,路上所遇的宫人们分成了三波,一波去太医院传太医,一波去水房提热水,一波去厨房熬姜汤。内殿,陈敬宗不许任何人进来,门也没关,冲到床前便粗鲁地扯下华阳身上的湿衣服,将人往被窝里一塞,因为等会儿皇上等人肯定会到,陈敬宗再用最快的速度帮华阳穿好一套中衣,这才连人带被子一起搂到怀里,双手不停地搓着她的肩膀后背。华阳抖个不停,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哆哆嗦嗦地劝他:“你也去拿床被子裹着,我已经没事了。”她自己难受,也替朝月、陈敬宗难受,如果不是她,他们俩都不必遭受这份罪。可谁让他们都是她身边的人,今晚她以身犯险,能信任能利用的也只有他们。陈敬宗低头,看到的就是她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成亲三年,她只在初到陵州莫名接纳他的那晚真正哭过,平时骄傲得跟脖子不会弯似的,何曾示过弱?“你真心疼我,就不会大冬天的去跳冰窟窿。”他狠狠地搓着被子,同样被湖水打湿的头发、睫毛已经结了一层冰霜,眼底却燃烧着熊熊怒火。华阳太冷了,以为他只是在责怪自己“贪玩冒失”,没有多想。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太子第一个冲了进来,他十三岁了,无论这个年纪还是习武锻炼了身体,拼命跑起来,早早就把一身华服的景顺帝、戚皇后抛到了后面。“姐姐!”太子气喘吁吁神色焦急地冲到了床前。被锦被裹得只露出脸的华阳,看到近在咫尺的弟弟,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可纵使她有两个家,却没有一方可以倾诉,哪一边出了一点岔子,都可能会影响后面的大局。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何必拿自己冒险?华阳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啊,她连洪水来临时的泥泞土路都不想走,今晚遭了这么大的罪,她身上冰冷、心里委屈!倘若父皇不好色,倘若弟弟日后不会犯糊涂,她依然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又尊贵无比的公主。她信任陈敬宗,可太子、父皇、母后才是与她骨血相连的家人,越是在家人面前,委屈越容易放大。当景顺帝、戚皇后随后赶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哭成泪人的女儿。只一个照面,景顺帝的心就要碎了,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何时哭成这样过?“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会落水?”手足无措,景顺帝红着眼眶问。陈敬宗将华阳身边的位置让给戚皇后,跪下请罪道:“是臣没照顾好公主,请皇上责罚。”朝云、朝月更是早早就在旁边跪下了。众人的目光刚落到陈敬宗身上,华阳抽搭着解释道:“父皇,与驸马无关,是我一时兴起跑去冰面上玩,朝月拦也拦不住,为了保护我随我一起落了水,幸好我先前派朝云去请驸马,驸马来得及时第一时间下水救我,若他再晚来一步,女儿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您了!”因为有那些复杂的情绪,华阳眼泪掉得很容易,都不需要怎么伪装。戚皇后又审问了一遍朝云、朝月,证实女儿所说为真,并非特意为驸马三人脱罪,戚皇后连忙对陈敬宗道:“驸马快去偏殿休息,莫要病倒了。”帝后都在,陈敬宗留在这里也没有机会跟华阳说什么,他看她一眼,行礼告退。景顺帝心疼女儿,就有点迁怒没能劝阻女儿的朝月,只是看见朝月披着一个小太监的外衣跪在那里哆哆嗦嗦,这丫鬟又跟了女儿十几年,景顺帝便也不忍心再重罚什么,叫朝月也退下了。华阳靠在母后怀里,看见这一幕,心情更加复杂。她的父皇,除了贪色太严重,除了把很多事都推给内阁,其他方面真的也算是个好皇帝了。宫女端了姜汤来。满满一大碗,华阳在父皇、母后、弟弟的注视下喝得干干净净。“驸马那边送了吗?”戚皇后问。“送了。”华阳交待道:“给朝月也送一碗。”喝完姜汤要看太医,看完太医还要沐浴,一大圈忙完,华阳又喝了一碗药,重新得了父皇母后一番关怀后,落灯睡了。.公主可以留宿皇宫,驸马没有资格。陈敬宗换了一身御赐的袍子,披着一件御赐的大氅,跟着父亲、母亲一起出了宫。在宫里不能多说,出宫后,陈廷鉴叫儿子跟他们一起坐车。“究竟是怎么回事,公主现在如何了?”孙氏焦急地问。陈敬宗垂眸道:“一时贪玩,自己掉冰里了,那么多太医守着,应无大碍。”陈廷鉴盯紧儿子:“公主可不是贪玩的性子。”陈敬宗面上浮起冷笑,看着他道:“她若非自己贪玩跑去冰上,谁还敢推她不成?还是您怀疑我故意推她?”孙氏一听,连忙瞪丈夫:“公主落水,老四也吓坏了,你少胡思乱想!”陈廷鉴当然不会怀疑儿子推了公主,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他确实也找不到其他能导致公主落水的理由。孙氏忧心忡忡,这么冷的天,公主又是那么娇贵的人……只是丈夫、儿子的脸色那么难看,孙氏也不想再说出来叫父子俩干着急。次日一早,陈廷鉴、陈伯宗、陈敬宗要去上早朝,孙氏带着俞秀、罗玉燕,也跟着一起来了宫里,求见公主。每年的年终、年初,朝廷都会举行朝会,景顺帝再忧心女儿,也得来上朝。按理说,新年的第一场朝会,帝王、大臣都要振奋精神,博个好彩头。可今日每个大臣都看得清楚,景顺帝神色憔悴、心不在焉。早朝一结束,陈廷鉴、陈敬宗都赶到了景顺帝身边,询问公主的病情。景顺帝叹了口气。一旁马公公难受地道:“公主染了风寒,半夜还魇到了,公主煎熬,皇上也一夜都没睡好。”陈廷鉴马上跪下,自责一家人没有护好公主。陈敬宗也跪了下去。如果华阳是在宫外出的事,景顺帝当然会迁怒陈家,可女儿在宫里落水,纯粹是一时贪玩引起的意外,景顺帝哪能随便朝陈家发脾气?他可不是昏君。“起来吧,阁老自去处理公务,驸马随朕去探望公主。”就这样,景顺帝把陈敬宗带到了栖凤殿。陈敬宗看到了一早就赶来的朝露、朝岚,公主府的吴润,以及几个面善的小太监。这都是华阳身边的老人,至于孙氏婆媳三个,方才探望过后已经离开了。戚皇后、太子都在。华阳躺在床上,双颊挂着病中常见的酡红,鼻子塞塞的,眼底也泛着青黑。陈敬宗站在景顺帝身后,看到这样的华阳,他抿了抿唇,目光关切,却又碍于帝后太子,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戚皇后体贴女婿,对景顺帝道:“咱们随时都可以来看华阳,现在先让驸马陪她说说话吧。”景顺帝点着头,却忘了这回事似的,坐在床边又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跟着戚皇后母子走了。华阳朝守在屏风一侧的吴润使个眼色。吴润亦带着朝露等人退下。陈敬宗坐到床边,伸手来摸华阳的额头。他血气方刚,大冬天的掌心也很暖和,此时却被华阳的额头烫到了。他缩回手,与她对视许久,才问:“晚上做噩梦了?”华阳:“嗯,梦见我掉到水里,没人来救我。”其实她撒谎了,梦魇都是装出来的,故意要吊着父皇的心,父皇那么疼爱她,她一日不病愈,父皇就一日没心情选秀。这点上,华阳欺骗父皇没有任何负罪感,谁让他好色呢,还死在了那事上!华阳只是愧对其他真正关心她的人,如母后、弟弟,如陈敬宗、公婆等。噩梦是假,风寒却是真,不光鼻子塞了,声音也哑哑的。陈敬宗再生气,也不会在这时候跟她算账。“能跟皇上娘娘说说,让我留在宫里吗?”陈敬宗摸着她红红的脸道。华阳笑笑:“这个简单,你变成公公,宫里想住多久住多久。”陈敬宗:……
第 103 章
华阳兢兢业业地在宫里装起病来。一开始是不用装的, 鼻塞加咳嗽的症状就拖了七八日才好,再加上夜半“梦魇”,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在装病。等风寒好了, 为了让自己的“梦魇”之症不露马脚, 华阳一边刻意少吃饭, 一边故意在半夜醒来,一醒就是一个多时辰。吃不好、睡不好,她的人便日渐憔悴了, 就像元宵节夜里的满月,直奔着细细的镰刀而去。眼看着玉盘似的女儿越来越“缺斤少两”,景顺帝别提多揪心了。本来去年年底国库有了五十万两的结余,已经两年没选秀的景顺帝暗暗打起了选秀的心思,就等着年后朝会上宣布此事, 可心爱的女儿落水受寒, 景顺帝哪还有心情选秀。美人什么时候都能物色到, 最宝贝的女儿可就华阳这一个。放弃选秀的景顺帝, 开始在京城遍请名医,谁让太医院那群废物总是治不好女儿!诸位太医又忐忑又着急, 幸好公主心善, 一直为他们说话, 景顺帝也算好脾气的,没有动不动就要砍他们的脑袋。华阳精心地控制着自己“梦魇”的次数。正月下旬,她每天晚上都要做噩梦。二月上旬, 她改成两三天一次, 下旬再改成四五天一次。饭还是少吃, 脸一直瘦瘦的, 见到父皇母后的时候再装出无精打采提不起劲儿的样子, 次次都能让景顺帝心疼。这日,南康公主来探望华阳,瞧着华阳躺在床上楚楚可怜的病美人模样,南康小声怀疑道:“不就落一次水,至于你病这么久?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要故意赖在宫里。”华阳望着她,忽然拉起被子抽泣起来。朝云见了,立即跑去乾清宫跟景顺帝告状。景顺帝闻讯赶来,华阳再红着眼圈把南康的话重复一遍,无地自容地道:“父皇,不如您还是送我回陈府吧,也免得京城百姓都诟病我这个已经出嫁的公主还久住宫中,贪图父皇的宠爱。”景顺帝沉着脸看向另一个女儿。早在朝云跑了的时候,南康公主就知道自己要遭殃了,结结巴巴地道:“父皇,我,我只是跟妹妹开个玩笑……”景顺帝:“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还跟她开这种玩笑?从小你就一心跟华阳比,女儿家心性,朕不跟你计较,可华阳病成这样,你做姐姐的不关心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跑来冷嘲热讽!”南康脸色苍白,只能跪下请罪。景顺帝哼道:“回去吧,华阳病愈之前,你都不必再进宫。”南康知道父皇正在气头上,委委屈屈地告退。景顺帝再看向病中的女儿。华阳神色凄楚:“父皇,我这病,是不是再也治不好了?”景顺帝的目光立即变得无比温柔,握着女儿的手道:“盘盘莫急,朕已经派人去寻李太医了,还有其他名医,肯定能治好你的。”华阳乖乖地点点头。父皇母后一直都把她当乖巧可爱的女儿看,他们也不希望她对国事感兴趣,而当这样娇养的公主生病了,父皇母后也绝不会怀疑她在算计什么。到了三月,华阳改成十来日才梦魇一次,人开始恢复一些精神,愿意去御花园逛逛了。女儿病愈有望,景顺帝终于松了口气。只是早过了他往年选秀的时机,景顺帝干脆不再惦记这个,明年再选也是一样的。.四月初九的傍晚,华阳陪父皇、母后、弟弟用过晚饭,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想明日出宫。景顺帝看着女儿虽然恢复红润却依然清瘦的脸,不舍道:“不急,再住一段时日吧,彻底养好了再说。”戚皇后默默地听着,太子则赞成父皇的话。华阳垂下眼帘,小声道:“我已经好了,而且,再不回去,就怕驸马他们继续牵肠挂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景顺帝忽然明白过来,女儿是想驸马了。毕竟是才成亲三年多的年轻夫妻,哪有长时间分开住的道理?景顺帝不好再劝,看向戚皇后。戚皇后这才笑道:“是该回去了,最近几次见面,我看驸马也瘦了不少。”景顺帝便吩咐马公公:“派人去陈府,让驸马明早来接公主。”马公公即刻去安排。陈府。陈敬宗依然骑马跑了一个时辰才从卫所回来,得知母亲找他,他先去了春和堂。陈廷鉴、孙氏都在。孙氏看到儿子,高兴道:“公主已经病愈了,皇上叫你明早去接她。”陈敬宗嗤了一声。陈廷鉴:“你那是什么态度?”陈敬宗:“没什么态度,人家是公主,就是一直都不回来,我这个驸马也只能受着。”陈廷鉴:“你以为公主愿意?她病了这么久,一是身不由己,二来也是体恤咱们,真回来,皇上责问是不是咱们照顾不周,你担待得起?”陈敬宗:“随你怎么说。”言罢,他转身就走。陈廷鉴沉着脸。孙氏叹道:“咱们这个家,老四才是最担心公主的,换成你生病,我也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守着你,他被拦在宫外,见不到人只能光着急,心里不憋火才怪。”陈廷鉴:“我明白,就是怕他真的朝公主摆脸色。”孙氏:“你总是这样,就你是个人物,儿子们都沉不住气,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是吧?”陈廷鉴:“他连埋怨的想法都不该有,他在公主面前,先是臣再是夫。”孙氏:“那我这个边远小城出身的老婆子是不是也该先把你当阁老,然后才是丈夫?”陈廷鉴:……孙氏一拍桌子一瞪眼,去了内室,门都没给他留。陈廷鉴无奈,一个人在前院歇的。次日,陈廷鉴早早起来,派人留意老四那边的动静,要管事知会老四出发前先来春和堂一趟。吃过早饭不久,管事来了,尴尬道:“阁老,驸马不听,上车就走了,我也拦不住他。”陈廷鉴摆摆手,叫他退下。宫里,陈敬宗先去乾清宫给景顺帝请安,没多久,戚皇后、太子陪着华阳过来了。陈敬宗的目光落在华阳脸上,就像黏住了一样,几次移开,很快又情不自禁般移过去。这是思念太深的表现,景顺帝、戚皇后都笑,就连十三岁的太子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华阳耳垂微热,这人以前在父皇母后面前表现得都很规矩得体,今天马上要团聚了,他怎么还管不住了?寒暄几句,华阳坐上步辇,带着陈敬宗出了宫。陈敬宗将她扶上马车,他再跟进去。华阳默默地打量他。这两个多月,陈敬宗从开始的两三天进一趟宫,随着她的病情缓慢好转,他也变成了只在休沐日进宫探望。如母后所说,陈敬宗确实瘦了一圈。但华阳已经尽量暗示他放心了,她在父皇母后面前装可怜,单独与陈敬宗说话时,她神色轻松还会调侃他几句,因为她知道陈敬宗没必要对外透露这些。根据陈敬宗刚刚在宫里的表现,华阳以为他一上车就会将她抱到怀里,会亲她,再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大好了。然而出乎华阳的意料,陈敬宗只是坐在榻座另一头,抿着唇角,英俊的脸因为变瘦而越发显得冷漠无情。华阳马上反应过来,眼前的陈敬宗才是真正的陈敬宗,之前只是在作戏给父皇母后看。华阳猜测道:“因为我在宫里住了太久,生气了?”陈敬宗:“不敢。”华阳:“我看你很敢。”陈敬宗没有回应,头往另一侧偏,似乎连她的衣角都不想看见。华阳沉默了。换成刚成亲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在乎陈敬宗是不是生气,可在经历过两年相对恩爱的生活后,陈敬宗突然摆出这种姿态,华阳不太习惯。她笑了笑,看向自己这一侧的车窗:“早知你不想见我,我何必叫你折腾这一趟,自己回来就是。”陈敬宗回了她一声低笑,极尽嘲讽。华阳忽然又有点习惯了,上辈子两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讽我我讽你。如果这两个多月华阳过得很舒服,她真的是故意不想出宫,华阳或许还会对陈敬宗有些惭愧,可她并非如此。她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元宵节她戴着这镯子,刚刚好,行动间镯子会沿着手腕微微滑动,却又不会掉得太低,妨碍了手。现在呢,她放下胳膊,那玉镯就直接划到最底下,套上半个手掌。当然,这都是她自找的,她不后悔。可陈敬宗夜里喊她祖宗喊得那么亲,这会儿竟然一点都不心疼她,还跟她耍脾气。马车停在了陈府前。华阳下车时,陈敬宗已经站在了旁边,不远处,陈廷鉴等人都出来迎她了。华阳余光扫过朝云,还是将手递给了陈敬宗。下车后,她神色如常地与公爹等人寒暄。孙氏、俞秀眼眶都红了,罗玉燕没那么多愁善感,却在看清华阳的消瘦后而震惊失色。婉宜更是扑到华阳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四婶,我好想您。”华阳摸摸小姑娘的头,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以后还常来找我玩。”陈廷鉴关切道:“公主大病初愈,先回四宜堂休息吧,莫要劳累了。”华阳确实也没有心情应酬,牵着婉宜走了。她与婉宜待了快半个时辰,主要是问问最近陈府里面的情况,再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婉宜,也是通过婉宜让公爹等人相信她是真的好了,只需要再调理一段时间。婉宜离开后,华阳径自去床上躺着。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那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带着她的体温,温润润的。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丫鬟们给驸马行礼的声音。华阳又拨了一下镯子,闭上眼睛假寐。脚步声进来了,在拔步床外停了一会儿,最后来到床边,坐下。“装了这么久的病,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很好玩是不是?”冷冰冰的声音,又仿佛一片表面平静底下沸腾翻滚的桐油,压抑着随时都要窜起来的火气。华阳转过来,皱眉问:“什么装病?”她从未告诉陈敬宗她是装的,只是表现得轻松希望他不要太担心。陈敬宗看着她:“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会不顾危险跑去踩冰的公主。”她能骗过皇上娘娘太子,是因为她在宫里可能就是一副骄横小公主的样子。可她在陵州在陈家的言行举止,矜贵清傲是有,却绝不任性冲动。老头子知道,他也知道。而且他比老头子知道的,更多。
第 104 章
华阳想起自己落水那日, 陈敬宗在她耳边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真心疼我,就不会大冬天的去跳冰窟窿。”那时华阳只当他在怪她冒失,现在却反应过来, 他其实早就看穿她了。她的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 其实也有破绽, 正如陈敬宗所说,她不是一个会因为贪玩而冒险的人。她动过玩心,就是在陵州的时候, 陈敬宗带着孩子们在老宅后的小溪里淌水,华阳也去了。可那是因为溪水里没有危险,跟冰层不一样。这个破绽在父皇母后那里并不明显,因为二老始终把她当小孩子看,她一时贪玩完全说得过去。陈敬宗却是她的枕边人, 是陪了她几百个夜晚的驸马, 真算起来, 各自繁忙的父皇母后都没有陪过她这么久。他质问的脸太冷, 目光也犀利。华阳下意识地回避,面上是不以为然:“你想太多了, 无缘无故我为何要装病。”陈敬宗冷笑:“你当然有缘故, 装病就可以住在宫里, 可以两个多月不见我。”华阳皱眉。陈敬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容更显冷漠:“其实你不必如此, 只要你说一声, 我会长住卫所, 我再贪色, 也不屑强人所难, 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手段躲着我。”华阳心中一紧,她真没想到陈敬宗会这般误会!眼看陈敬宗即将跨出拔步床,华阳怒道:“你站住!”陈敬宗停下了,背对着她。华阳瞪着他道:“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我若真的那般厌恶你,以前怎么可能会一次次纵容你?”他说那话简直是没良心,远的不提,就说他放年假的那段时间,两人夜里有过多少次缠绵,他自己都说吃足了甜头,怎么能还那么想她?陈敬宗转过来,看着她问:“可你敢说,你那晚不是故意落水,不是故意要赖在宫里?”华阳刚想否认,陈敬宗笑了下:“你用老头子的命发誓,用我的命发誓也行,只要你敢发,接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信。”华阳:……她垂下眼。陈敬宗:“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能够让我信服的解释,我就只能认定你要躲我,那你放心,我现在走了,就不会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华阳默默地看着蜀锦褥面上的牡丹刺绣。她不想陈敬宗走,不想再听他说这种类似诀别的话。上辈子她已经听了一次,她什么都没有回应,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隔着几步的距离,陈敬宗沉沉的眼里,映照的全是她的身影。曾经满月似的公主,现在瘦得脸上都没什么肉。她倔强地抿着唇,眼圈却慢慢地红了。明明是她在折磨他,却要露出这副被他欺负了的样子。陈敬宗都被气笑了:“你连死都不怕,说句实话就怕了?”华阳背了过去,冷声道:“我没有不怕死。”陈敬宗:“你若怕死,会去跳那冰窟窿?你自己什么身板你心里没数,就敢冒这种要命的危险?”他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华阳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终于明白,陈敬宗不是不关心她的病,而是知道她是装的,知道她是故意折磨自己,才那么愤怒。华阳笑了笑,指腹摩挲熟悉的牡丹刺绣,心平气和地道:“我没有冒险,我一直在等,你来了,我才跳的。”陈敬宗:……体内那肆虐冲撞快要炸裂的怒火,忽然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抚平了。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脱了鞋子,移进去,从后面抱住她。“为何要那么做?”华阳沉默。陈敬宗也不催,等她自己开口。华阳不可能把上辈子的事告诉任何人。弟弟自然不用提,告诉母后,华阳怕母后对弟弟管教得更加严格,适得其反。陈家这边她更不能说,怕公爹寒了一颗强国富民的心,怕陈敬宗生了恨。为了让陈敬宗相信齐氏那边贪污,华阳编了老太太托梦预警,可陈家老太太只能“照拂”陈家人,不能用在父皇的身上,她也不能再编个皇爷爷托梦的故事,陈敬宗又不是傻子,光一个陈家老太太他可能会信,皇爷爷再来,哄谁呢?“为了父皇。”片刻之后,华阳苦笑一声,给了一个能够让他信服的理由:“先前我听母后透露,父皇年后要选秀。”“母后心宽,早不介意这些了,我也不怕秀女们与母后争宠,可父皇的身体太虚了,我怕他不知节制,伤了身体,毕竟年纪大了,不是年轻那些年。”“可我不能明着劝他,只好安排一场苦肉计,幸好管了用,父皇今年应该是不会再选秀了。”她欣慰,陈敬宗只觉得她傻:“今年是不选了,明年后年再选,你难道还要每年都丢半条命出去?”华阳:“明年再说明年的,至少今年后宫没有再添一波新人。”陈敬宗眉头紧锁:“你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华阳回头,看着他问:“你有治本的法子?”陈敬宗:……要是老头子敢养一堆美人纵欲伤身也伤了母亲的心,他能把老头子打一顿,大哥三哥也会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拐弯抹角骂得老头子无地自容无颜再做。景顺帝的话,大臣们委婉的劝阻不会管用,递折子脱口大骂,轻了丢官,重了丢命。主动规劝不行……陈敬宗真想到一个,与华阳对个眼色,他心虚道:“我都是为了皇上好,你可别去皇上面前揭发我。”华阳:“你尽管说。”陈敬宗咳了咳,对着她的耳窝道:“据说他老人家喜欢服药,那就弄颗能够让男人不举的丹药,保证彻底歇了他老人家的心思,从此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华阳直接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起来简单,上哪去弄这种药,又怎么给父皇服下?谁敢接这差事?父皇服了药,早晚会败露,真查起来,宫里多少人要掉脑袋,查到咱们这里,我或许能活,你们一家子都得去见老太太。”陈敬宗出口前就想到了,办法是一绝永患的好办法,只是实施起来太难,太冒险。华阳并没有失望,因为她早就想过各种可能了,没有一个是万全之策。与其动辄连累几十人甚至上百上千人的性命,她受次寒是最轻的代价。“明年再说明年的,至少接下来的大半年我都不用太担心父皇。”华阳语气轻松地道。陈敬宗看着她垂在身前的两条胳膊。他握住一只手腕。夜里他一直都喜欢攥着她的两条腕子,喜欢她像朵牡丹花只能定在原地任风摧任雨打的柔媚之姿。可是现在,她的腕子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这事我会陪你一起想办法,可无论最后有什么计划,你都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华阳看着他修长结实的小臂,回想他在马车里的冷漠无情,故意道:“怎么,嫌我现在的样子不够美,碍你的眼了?”陈敬宗猛地攥紧她的腕子,却又在弄疼她之前及时收力,咬牙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华阳:“彼此彼此,我病成这样,全家人都心疼我,只你给我摆脸色。”陈敬宗:“信不信我告诉他们你是装的,让他们都把你当傻公主看?”华阳瞪他。陈敬宗突然捧住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上来。华阳人都瘦了,力气更弱,没多久就瘫软在他怀里。而陈敬宗的手,无论落到她身上何处,都是一片瘦骨嶙峋。他亲不下去了,问她这两个多月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华阳其实很委屈,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连最亲近的父皇母后都不能说。陈敬宗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她也只能跟他倒苦水。“有时候饿得睡不着,都不用故意装梦魇失眠,吴润可能看出我饿了,叫厨房弄了很多好吃的,可我必须瘦着,只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装作没有胃口。”“还有几晚,我很困很困,几乎站着都能睡着,可又怕睡得足第二天精神好,必须硬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陈敬宗默默听着,等她说够了,他也只吐出两个字:“活该!”华阳打他,柔弱无力的小手打在男人健硕宽阔的胸膛,跟挠痒痒也差不多。陈敬宗刚要说话,她肚子叫了。华阳有些尴尬。陈敬宗:“我叫厨房备饭,想吃什么?”华阳想吃的可多了,强迫自己做了两个多月的病美人,其实每一天她都有能吃掉一头牛的好胃口。陈敬宗想起了自家的老头子。那次老头子接受李太医的诊治,有一个月左右都没能好好吃东西,看着应该瘦了十几斤,后来恢复正常饮食,十来日也就养回来了,因为这都是纯饿瘦的,不是高大壮那样的病。厨房由冯公公掌勺,知道公主饿了,他先下了一份提前包好的小馄饨来,每个小馄饨的肉馅儿都不多,却足够鲜美,薄薄的馄饨皮在散着发香气的汤水中轻轻飘浮,是华阳最喜欢的色香味。陈敬宗坐在饭桌一旁,看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小馄饨吃完,其他菜色也陆续端了上来。平时那么矜贵讲究的公主,这会儿虽然没到狼吞虎咽的地步,那吃相也少了几分优雅。陈敬宗不得不劝道:“饿了那么久,先吃七分饱,别再撑出病来。”华阳看他一眼,指着他一直没动过的筷子道:“你也吃吧,母后都心疼你变瘦了呢。”陈敬宗:“娘娘心疼,公主心疼否?”华阳眨了眨睫毛,没答,径自夹起一个煮得酥烂的樱桃大小的酸辣丸子,整个送进口中,面露享受。陈敬宗嗤了一声,伸手将那盘酸辣丸子挪到自己这边,一个都不再给她。
我抢了哥哥的心上人 - 你知道‘言灵’吗? 只要我张嘴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心甘情愿为我当牛做马。 十八岁那年,我撞到哥哥对姜森告白的场面,心烦意乱,在姜森一如既往来找我茬的时候,我失去了理智:“你天天跟着我哥,像条狗一样天天黏在他屁股后头,恶不恶心?你是喜欢他吗,喜欢他干什么,不如喜欢我!” 然后,他就喜欢我了。——我的言灵生效了,我抢走了哥哥的心上人。 没人知道,言灵一生只能对一人使用一次,且有时效。过了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我在虚假的温情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直到那一天来临,失去言灵束缚的姜森恢复了神智,一脚把我踹下床,冷着脸叫我滚。 于是我知道,我的美梦破碎,炼狱已至。 我本是他掌心的玫瑰,没了宠爱,便成遍野可见的一片枯草。 . 姜森X柳林帆 黑心攻X炸毛受...
灵魂手帐2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其他类型小说,灵魂手帐2-唐钰小兔-小说旗免费提供灵魂手帐2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下载。...
我叫秦枫,十七岁,隶属超能陆战队之中国郊区分部,人称风尘三侠之一。平时惩恶扬善,维护世界和平,每天坚持扶老奶奶过马路,带迷路小朋友回家,拯救失足美少女,结交天下老司机。 好吧,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直到有一天,我被迫接下了一个地狱模式的副本,去本市传说中美女如云的女校读书,成为全校唯一的男生。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是一个梦幻的天堂,可事实上,却是个无法想像的未来...........
夜黑风高夜,鹭洲崇王府别院一朝遇袭,全府上下血流成河。 崇王府一扫地小厮因起夜如厕,侥幸躲过一劫。 见形单影只浑身浴血的崇王,于心不忍的扫地小厮将崇王扛起就逃。 问:和暗恋对象差距太大怎么办? 小厮回答:趁其重伤,偷走!连夜偷走!(不是) 天之骄子气运极强到有些离谱的攻平平无奇命途坎坷万人迷受 排雷:主角受为攻转受 受追攻 主角:小九 正攻:萧崇叙 配角:梁昱衍萧屹萧宸景小十一小十二……...
预收年代文《七零之我帮我妈成大佬》文案在下听说宝子们没有更新提示了本文每天0点更新,请假会挂请假条,没请假条就是有更新。耿轻宁长期996,终于在一次加班后猝死肯定是怨念过于强烈,带着咸鱼系统穿回清宫,成为四阿哥宫里的耿氏。耿氏好,耿氏妙,有吃有喝还有皇家编制,还活到了九十六别说了,这条咸鱼她当定了。为了让分例更高,生活更滋润,耿清宁心机的把佛跳墙、春日宴、三清茶等进贡给四阿哥四阿哥:耿氏虽懒散,但待我情谊真是至真至善耿清宁:???远行前,看着双眼浮肿的耿清宁。四阿哥:宁宁竟然哭了一整夜,果然爱我至深。头一天晚上熬夜、吃了咸津津糟卤的耿清宁:???挑选院子时,耿清宁选了最大的那个。四阿哥:那么多富贵、华丽的院子都不选,宁宁果然只想离我近一点。住上大别墅的耿清宁:???装修院子时,耿清宁为了逃避这种操心还挨骂的事,一切交给了四阿哥。四阿哥:宁宁果然一切以我为先。咸鱼耿清宁:???《七零之我帮我妈成大佬》橙子在妈妈王宁宁的葬礼上被气晕,醒过来却回到了七零年代。而且成为了王宁宁身上的学霸系统养妈妈,她是在行的。叮,您今天学习2小时,奖励一张肉票叮,您成功成为小学老师,奖励一张布票叮,您成功成为高考状元,奖励神级错题本,一切研究上的错误都会为您呈现这一次,所有吸血的人都走开,她要让王宁宁成为这个时代最闪亮的星...
风起了无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历史军事小说,风起了无痕-暴走的老猫-小说旗免费提供风起了无痕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