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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虽然没能真的去骑一场马, 腰啊腿啊却可能比骑马跑半个时辰还要酸。沐浴结束,陈敬宗将她抱回床上。他还不急着睡觉,坐在床边, 意犹未尽地端详她软绵绵躺在那里的模样, 好似一朵被甘露滋润过头的牡丹, 柔若无骨地醉伏在地。华阳身子软,人却没困,瞥他一眼, 道:“熄灯吧。”陈敬宗:“你困了?”华阳:“懒得看你。”陈敬宗:“我又没让你看。”华阳抱着薄被转了过去,只留他一个背影。陈敬宗顿了顿,去熄了灯,然后躺到床上,从后面抱住她, 在她耳边道:“你这身子也太娇气了, 哪次都是被你催着草草结束, 不如我教你练武, 把胳膊、腿上的力气都练起来,既成全了我, 你自己也强身健体了, 将来爬山也不至于次次都让我背着。”华阳:“闭嘴吧。”陈敬宗咬她的耳朵尖。华阳怕他还想再来一回, 拨开他的脑袋,拉开距离后问:“下午你都带他们去哪玩了?”陈敬宗:“你就算想转移我的心思,能不能换个我想聊的?”华阳:“你想聊什么?”陈敬宗沉默。华阳猜他又在憋什么不着调的, 马上道:“我答应弟弟天气凉快了要带他出宫玩一天, 可我也没有真正逛过京城, 这才问问你都有哪些好去处。”她嫁给陈敬宗三个月就去了陵州, 回京后又逢酷暑时节, 同样也在等天气转凉再出门游逛这座见证了她的出生长大而她却还不曾熟悉过的城池。太子出宫可是大事,陈敬宗收起那些花花肠子,道:“大郎二郎他们还小,喜欢凑热闹,都不用我安排,他们走哪我跟着就是,太子好歹也十二了吧,喜欢的肯定跟他们不一样。”华阳:“没什么不一样的,都好热闹,包括我也是,就想看看在宫里看不着的东西。”陈敬宗:“那就去前门大街吧,那边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越是休沐日花样越多,经常有耍猴耍戏法的,只是人一多,万一有谁冲撞到太子……”华阳:“你跟周吉近身护着我们,弟弟那边肯定也会带上侍卫,再安排一些侍卫保持距离分布前后左右,天子脚下,应无大碍。”陈敬宗:“这担子也太重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别说我驸马爷的身份保不住,可能连老头子都得辞官谢罪。”华阳:“那你待在家里,我们姐弟自己去逛。”陈敬宗把人搂到怀里,亲着她的脸道:“别,我还是去吧,真出意外,我还能挡在你们前面。”不正经中又带着一点正经,华阳哼了哼,警告他道:“在我面前你口没遮拦也就罢了,我管不了也懒得再管,可弟弟在身边的时候,你最好管住嘴,可不是谁都像我这般好脾气。”陈敬宗:“嗯,你脾气最好了。”华阳:……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言不由衷?.月底休沐,二十九这日上午,华阳先进了宫。太子还要读书,华阳来凤仪宫陪母亲,景顺帝也来坐了会儿,随后因政事离去。“娘,父皇最近身体如何?”屏退了宫人,华阳关心地问。戚皇后笑着端详女儿:“挺好的啊,刚刚你不是瞧见了,怎么突然这么问,莫非是在外面听到什么消息了?”华阳摇摇头:“没有,就是总觉得父皇好像有些精神不济。”戚皇后还是那副浅笑的模样:“做皇帝的,日夜为国事忧心,难免如此。”对女儿,她只能这么说。事实呢,皇上的好精神都用在晚上了,白天当然瞧着无精打采,可这方面的事,便是对儿女,她也不该提及。华阳看了看碗里的茶。上辈子的父皇也是如此,瞧着没精神,但要说身体有什么随时可能致命的大问题,也没有,宫里那么多太医都围着父皇转,真有严重的病因,早能察觉了。所以,当宫里突然传来父皇驾崩的噩耗,华阳真的毫无准备,她哭着赶到宫中,再三询问母后,才得知父皇是死在一个新晋宠妃的床上,竟是民间常说的“马上风”。正常男子是不会得这种急症的,父皇本就体虚,再乱服药,不巧就撞上了。华阳作为女儿,她当然希望父皇戒掉好色的毛病,可她能想办法说服公爹不再那么严厉的教导太子,涉及到女色方面,轮到亲爹,华阳也找不到对父皇开口劝说的由头。最适合劝说父皇的,是母后。“娘,女儿都嫁人了,已经知道父皇体虚的原因,女儿不好对父皇开口,您不能想办法管管父皇吗?”华阳低着头,小声地道。她明白母后也有难处,只是关系到父皇的龙体,华阳只能寄希望于母后了。戚皇后看看女儿,笑道:“盘盘是嫁人了,可还跟孩子一样单纯。要说娘是皇后,身份比你这个公主尊贵,可论夫妻相处,做公主可比做皇后轻松多了,驸马敢叫你受委屈,你自己可以罚他,也可以进宫来请父皇母后做主。娘呢,娘若敢过多干涉你父皇的事,这后位可能就要换人了。”华阳连忙抱住母后,拿脸蹭蹭她的肩膀:“娘别生气,女儿都懂的,就是,哪天父皇心情好的时候,您试着劝两句?”戚皇后摸摸女儿的头:“你怎么知道娘没劝过呢?娘进宫也有二十多年了,天天劝是不可能,每年也总会找机会劝那么一两次,劝完可能管用两三天,没多久便又故态复作。以前娘年轻貌美,现在娘已经开始老了,宫里美人却一茬一茬的,娘再多管,你父皇还能有多少耐心?”华阳垂下眼睫,既心疼母后,又为父皇的身体发愁。戚皇后看不得女儿这副愁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傻孩子,你父皇只是有些体虚,龙体还算硬朗的,你真要操心,等他过了六十大寿再说吧,现在委实太早。”华阳又能再说什么?母后这边走不通,她再也想不到其他劝父皇戒色的办法了。她能借陈家老太太托梦成功糊弄陈敬宗去齐氏那边搜账本,一是因为洪水真的发生了,二是因为她是公主,能压住陈敬宗,催着他去抢账本。可是对父皇,从现在到明年五月,并没有发生什么像洪水那般能作为祖宗显灵证据的大事,各地或许会有些旱灾水灾,可也没有严重到让上辈子的华阳清清楚楚地记清是哪一日。倘若她只是跑去告诉父皇,说她做梦梦见父皇跟那个宠妃厮混时马上风了,就算华阳开得了口,父皇也不会信。华阳只想到两个能直接化解上辈子父皇死劫的办法,只要父皇能避开那晚的马上风,或许就能多活十年甚至更久。“不提你父皇,你与驸马如何?”戚皇后忽然开口,拉回了女儿的思绪。华阳眨眨眼睛:“什么如何?”戚皇后看向女儿的小腹:“去年正月就除服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莫非你不喜驸马侍寝?”女儿可以关心亲爹宠爱后妃,戚皇后当然也可以关心女儿宠幸驸马的情况。华阳知道这是自己主动给母后送了把柄,别开脸道:“还,还行吧,只是我还小,还不着急当娘。”戚皇后:“都二十了,哪里还小?”华阳撒娇:“您刚刚不也说我还像孩子一样单纯?心里小也是小。”戚皇后摇摇头,旋即又皱眉:“你该不会还在服避子丹吧?”女儿不着急生孩子,没关系,反正女儿是公主,这辈子都不愿意替陈家开枝散叶,陈家也无法说什么,顶多驸马会心里不快,影响夫妻俩的感情。可戚皇后担心女儿会因为一时不想生孩子而乱服丹药,伤了身体根本,那药宫外也有,女儿自有办法寻到。华阳:“没有,是药三分毒,女儿又不傻。”戚皇后:“那你们怎么避孕的?”华阳可不能供出姑母,红着脸道:“我,我不许他留在里面。”戚皇后明白了,再看女儿娇艳明媚的脸,便觉得陈敬宗还是捡了天大的便宜的,若非有陈阁老,她哪里会随便把女儿嫁给一个在陵州长大的年轻人。既然陈敬宗得了那么多好处,房里事乖乖遵守女儿的要求也是应该,没什么好憋屈的。.黄昏时分,太子下课了,高高兴兴地来凤仪宫找姐姐。时候已经不早,华阳道:“父皇、娘,那我带弟弟先出宫了,我叫冯公公准备了一桌陵州好菜,专门等着宴请弟弟呢。”景顺帝有些羡慕儿子,他也想去女儿的公主府做做客。戚皇后神色严肃,交待儿子要听姐姐的话,再交待女儿不要一味地纵容弟弟的无理要求。姐弟俩乖巧应下。戚皇后:“明天此时,必须回宫。”姐弟俩再应下,确定母后没什么话说了,这才告退,一转身,一大一小脸上都带着笑。皇城外,陈敬宗为了迎接太子,今日特意提前回了城。他站在公主的车驾前,车驾后面,周吉率领一百个公主府的侍卫严阵以待,景顺帝也拨了一百个侍卫跟随太子。姐弟俩分别坐着一架步辇,晃晃悠悠地出来了。陈敬宗上前行礼。他回城后先去陈家洗了澡再过来的,这会儿穿着驸马公服,绯色圆领长袍,绣麒麟的补子,单独一人站在两百个侍卫前,英俊挺拔,丰姿出众。太子看了他好几眼,再跟着姐姐上了马车。陈敬宗翻身上马,神色肃然地跟随在马车一旁。太子透过帘缝看看他,回头问:“姐姐,你喜欢他吗?”有上辈子的经历,华阳很怕弟弟为任何事记恨陈家,闻言便笑了笑,轻声道:“喜欢啊,就凭他能背着姐姐爬到山顶看日出,姐姐就对他非常满意。”太子本来还想问问驸马对姐姐好不好,听到这话也不用问了。他想起那年收到姐姐的信,说驸马背她去山上避洪是多么的魁梧有力,为了验证武官是否真有那么强壮,太子便吩咐一个宫廷侍卫背他爬御花园的假山,假山矮,那就多爬几个来回,结果那侍卫很快就流汗,气喘吁吁的,虽然侍卫不敢叫苦,太子却对他非常失望。公主府离皇城很近,车停之后,丫鬟挑开帘子。太子的大伴太监曹礼忙不迭地来搀扶太子。太子瞧见站在一旁的驸马,道:“驸马扶我。”曹礼愣住,太子这小眼神小语气,是要给驸马吃顿下马威吗?陈敬宗没想那么多,什么扶不扶的,他直接双手架住太子的腋窝,轻轻松松将人提了下来。太子:……好像在天上飞了一小圈!要是大伴也有驸马这么强壮就好了!
第 80 章
华阳的公主府, 这辈子她都还没来住过几次,陈敬宗更是第二次登门。而他的第一次登门,就发生在上个休沐日, 华阳先带他来公主府住了一晚, 免得夫妻俩招待太子的时候, 陈敬宗连路都不认识。虽然才来过一次,陈敬宗却表现得仿佛已经来了千百回似的,太子兴致勃勃参观姐姐的府邸时, 陈敬宗只是目不斜视地跟在姐弟俩身后,一副对什么都不稀奇的样子。“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再出来走走。”华阳牵着弟弟的手道。太子试探道:“今晚可以出门吗?”华阳:“不可以,叫父皇母后知道我竟然夜里带你出去乱逛, 以后连白天也出不来了。”太子先是失望, 随即又期待起来:“下次姐姐准备何时再带我出宫?”华阳:“机会到了再说, 你就别惦记了。”太子撇撇嘴。三人先净手, 回到堂屋时,厨房那边也把饭菜一样样地端过来了, 摆在桌子上, 既有太子平时爱吃的菜色, 也有陵州那边的特色菜。太子心情好,胃口也好,不过他对品鉴美食没有太大兴趣, 更喜欢与姐姐说话。“月中有一次我练习射箭的时间有些长, 第二天胳膊发酸, 练字时忍不住写一会儿歇一会儿, 刘先生见了, 问我为何如此,我跟他解释过,刘先生竟然去阁老那里告了教我弓箭的梅师傅一状。”说到这里,太子故意停下来,夹菜吃。陈廷鉴是太子太师,是负责教导太子的第一人,但他还是首辅,不可能一天都守着太子,所以另外给太子安排了几位先生,陈廷鉴只是每日都会抽半个时辰去授课,再从其他先生那里了解太子的学业进展。华阳当然要好奇地问一问:“阁老怎么说?”太子瞥眼一直默默吃饭的驸马,道:“阁老看了我的射箭本事,夸我进步神速,然后劝我把握好分寸,莫要操之过急。”华阳笑道:“我还以为阁老会提醒梅师傅减轻你的武课,免得你劳累过度。”太子:“我也这么以为的,没想到他最近好像心情特别好,对谁都客客气气。”华阳:“是吗,月初驸马的一位侄子还因为挨了阁老的训斥,小病了一场呢。”太子惊讶极了,看向陈敬宗:“竟有此事?阁老怎么训斥他的?”陈敬宗当然知道大郎吐的那一场,简单对太子解释了一遍。太子心念飞转。原来陈阁老不止是对他严厉,对家里的亲孙子也一样严厉!不过他比陈家大郎强多了,他就没被陈阁老吓吐过!华阳佯装分析道:“也许阁老并非最近心情好,而是大郎病后,他反思了自己的态度,有过则改之。”太子心想,最好是这样,他憎恶以前那个动不动绷脸训人的陈阁老,如果陈阁老真的改了,他会喜欢他一些。“驸马怎么不爱说话?”注意到陈敬宗大多时候都很沉默,太子随口问道,他见过陈伯宗、陈孝宗,难道驸马也像两位哥哥似的,继承了陈阁老的老持稳重?陈敬宗看眼华阳,一本正经地道:“臣读书少,嘴笨,公主昨日千叮咛万嘱咐,叫臣在殿下面前慎言,以免冲撞了殿下。”华阳:……太子哪知道驸马在暗暗地对姐姐阴阳怪气,他只当驸马是认真的,而他在宫里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全都是谨言慎行的人,连他跳个水坑那些人都能讲一大堆的道理来劝他爱惜身体或是恪守君子之礼,如今出宫了,太子可不想再多一个这样的人。“你是驸马,便是我的姐夫,一家人何必见外,放心,就算你说错话,我也不会计较。”太子很是大度地道。陈敬宗:“多谢殿下。”太子:“你为何不爱读书,选了武途?”陈敬宗“谨慎”地看向公主。华阳:“……问你话你便答。”太子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姐姐,无论信里还是马车里面,姐姐都说她对驸马很满意,怎么还如此冷淡?怪不得驸马拘束。听说有的丈夫对妻子便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难道姐姐在他面前温柔可亲,对驸马又是另一种态度?当然,就算如此,太子也不觉得姐姐有什么错,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同情驸马罢了,长得挺俊的,力气也大,对姐姐也是千依百顺,结果居然无法得到姐姐的宠爱。陈敬宗回答太子道:“不瞒殿下,臣小时候也是受不了阁老的严厉,才怒而不学了。”太子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回答,饭忘了吃菜也忘了夹,追问道:“阁老是如何对你的?”陈敬宗举了几个例子。太子:“那你不读书,阁老就同意了?”陈敬宗:“他当然不同意,可臣不听他的,他叫臣去书房检查功课臣也不去,被他抓住家法伺候,他打臣臣就哭,臣母观之心疼,不许他打,他就没办法了。”太子:……还是驸马的娘好啊,他敢像驸马这般胡来,母后第一个要罚他,父皇想帮他说话,都能被母后用大道理顶得哑口无言。华阳给弟弟夹菜,再斜了陈敬宗一眼,不许他说这些,带坏弟弟怎么办?饭后三人去逛园子。华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来时弟弟还喜欢黏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这会儿走着走着,弟弟竟然挨着陈敬宗去了,一会儿问陈敬宗小时候顶撞公爹那些事,一会儿问陈敬宗在陵州卫所是怎么对付那些贪官的。公主府里有座小山,说小,怎么也比假山高,站在山脚往上看,竟也一眼望不到顶。太子指着上面,问陈敬宗:“姐姐说你爬山很厉害,你能一口气把我背上去吗?”华阳皱眉道:“不可胡闹。”弟弟虽然是太子,但就算这般把宫里的侍卫当牛马使唤都不应该,何况陈敬宗还是正三品武官,是驸马,自有气节。她此时的语气,多多少少还是像戚皇后的。太子垂眸,刚要向驸马赔罪,就听驸马笑道:“作为臣子、驸马,臣不敢背太子,以防有所闪失,但作为姐夫,臣愿意背殿下爬这一趟。”太子眼睛一亮。一直跟在旁边的曹礼额头冒汗,弯腰劝道:“殿下,这山太高了,此时天色又暗,您还是……”太子:“闭嘴,今晚的事你只当没看见,若叫我知道你去母后那边胡言乱语,看我怎么收拾你!”曹礼面带苦色,求助地看向公主。华阳看向陈敬宗:“小心点。”陈敬宗颔首,背起太子。曹礼还想提灯跟着,陈敬宗已经健步如飞地爬了十几层台阶,吓得曹礼连忙追上去。太子趴在驸马宽阔的肩膀上,一开始还回头防着曹礼追上来,发现距离越来越远后,他就高兴地往前面看了。十二岁的太子还没有华阳重,没多久陈敬宗就来到了山顶。太子意犹未尽。陈敬宗:“臣再背殿下下去?”太子:“好!”陈敬宗又开始下山,到山脚时,他脸没红气不喘,越发显得旁边气喘吁吁的曹礼没用。.夜幕降临,陈敬宗、华阳一起将太子送到了他居住的院子。太子进去了,夫妻俩并肩往回走。华阳看看他,低声问:“他那么使唤你,你真不在意?”陈敬宗看着她道:“他若只是太子,我会拒绝,可他是你弟弟,又还是个孩子,我哄小舅子高兴有何不可?”华阳见他想得开,也就将这点小事抛到了脑后。前面就是栖凤殿了。公主府的栖凤殿可比宁园那临时改名的栖凤殿恢弘气派,别的不提,光是内殿的床都不是外面那些已经算是名贵的拔步床可比,乃是一张丈宽的紫檀雕凤大床,四根同材质的盘凤床柱撑起四面纱幔,灯光朦胧,纱幔内仿佛一处蓬莱仙境。这床又高又沉,上次来的时候陈敬宗特意试着推了推,他力气够大了,这床竟然也纹丝不动。陈敬宗很满意,他喜欢这种结实的床。华阳见他盯着床看,心跳先快了几分。上次来正赶上她月事在身,陈敬宗什么都做不了,大半夜的搂着她说了很多胡话。“今晚你想都别想。”华阳低声警告道,明天她还要陪弟弟出去逛。陈敬宗站在一根床柱前,一边细细打量盘旋其上的雕凤一边反问道:“你都没预备东西,我能想什么?”华阳哼了哼,去浴室沐浴。陈敬宗站在床边,心想宫里皇上用的床应该也是这种样式,足够大,足够做皇帝的多召几个美人一起厮混。而对华阳这个公主来说,她在男色上的权力跟皇上也差不多,他陈敬宗能躺到这种床上,还真就像个侍寝的驸马。华阳沐浴回来,见他坐在窗边,身上还是那套驸马公服。换做往常,他早叫两桶水把自己洗干净了。“你今晚又不打算洗澡?”华阳怀疑地问,没得睡就不讲究,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陈敬宗:“回来再洗。”华阳:“你要去哪?”陈敬宗:“我与周吉说好了,上半夜我亲自守卫太子,下半夜他来守。 ”太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帝后在外居住,哪怕公主府外围了一圈侍卫,陈敬宗也要在太子寝殿外再加一层防护,否则真闯进刺客,太子遇险,整个陈家都得跟着陪葬。内殿灯光如昼,照亮了陈敬宗英俊又凌厉的面容。华阳很少见他如此正经,还不是装出来的那种,不由地怔住了。等她回神,陈敬宗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华阳有些心虚。上辈子他也算为保护弟弟的江山送了命,可弟弟并没有善待他的家人。“你先睡吧。”陈敬宗摸了摸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华阳垂着眼,问:“下半夜,你睡哪?”陈敬宗:“放心,我去流云殿,不会过来打扰你。”华阳抿唇。陈敬宗要走了。他即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华阳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守完夜就过来吧,这么大的屋子,一个人睡怪空荡荡的。”从来都是陈敬宗上赶着往她身边凑,“邀请”于华阳而言太过陌生,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陈敬宗听见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转过来,从后面抱住华阳,一手将她紧紧扣在怀里,一手拨开她的长发,亲她的侧颈。他亲得很用力。华阳站不稳了,才往下滑,马上被他提了起来,再半抱半提地带到床边。华阳趴倒在红底的蜀锦上。就在她以为陈敬宗还会继续的时候,他狠狠抓了一把她面前的蜀锦,突然离去。
第 81 章
华阳睡了一个整觉, 醒来时发现天才微亮,陈敬宗睡在另一床被子中。床太大,两人中间再睡一个人也绰绰有余。华阳意外地看着他的脸。陈敬宗肯定是半夜回来的, 可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离开的时候亲得那么重, 回来时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是守夜太累了吧?华阳尽量放轻动作,慢慢站到床边,这时节的清晨不冷不热的, 华阳只穿着一身莲碧色的绫衣去了净房。陈敬宗睁开眼睛,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她的绫衣薄如蝉翼质地轻柔,她走得那么轻,宽松的衣袖与下摆也微微飘荡,仿佛仙人即将踏风而去。净房, 华阳站在屏风一侧, 用清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现在叫丫鬟进来伺候, 肯定会吵醒陈敬宗, 不如再回床上躺一会儿。念头落下,手也洗好了, 华阳拿洁白的巾子擦干, 再理理有些乱的头发, 朝垂挂着帘幔的门口走去。她刚出来,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捂着她的嘴从背后将她紧紧抵在了墙壁上。华阳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刺客!她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往后看, 就对上了陈敬宗满是揶揄的脸, 目光清明神采奕奕, 哪里有半点困倦?惊吓变成愠怒, 华阳狠狠瞪着他。陈敬宗将她转过来,道:“漱过口了。”华阳还没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陈敬宗一揽她的腰,几乎将她提得脚尖都离地了,然后低头来亲。华阳没躲开。等他终于松开她的唇转而去亲她的脖子,华阳才咬牙道:“不要在这里。”也就他这个大粗人,才会选在净房门口做这个。陈敬宗闻言,竖着将她抱在怀里,走到床边,再有些粗鲁地将她丢了上去。床铺铺得又厚又软,华阳倒是不痛,等她转过身体,陈敬宗也压了下来。当外面响起丫鬟们走动的声音,陈敬宗才终于放开华阳,跳下大床,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衣裳。华阳抓起被子盖住自己,问他:“昨晚没事吧?”她还喘着,声音更是绵软无力。陈敬宗看她一眼:“有事你还能舒舒服服睡一整晚?”华阳能不知道这个理,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陈敬宗系好腰带,道:“你慢慢收拾,我先去接太子大驾。”华阳点点头。今日要出门,他们以及众侍卫都要扮成普通百姓,华阳仍然是里面绫罗外面细布衣裳。“公主还是扮成未出阁的姑娘吗?”朝云一边握着公主柔顺的长发轻轻通着,一边笑着询问道。华阳嗯了声。百姓家的女子,出嫁前的姑娘背负的规矩比成了亲的妇人要少一些,姑娘贪玩跳脱一些可以说是可爱,一个少妇若四处乱逛专门往热闹的地方凑,便有失稳重了,长辈们要数落,外人看着也会觉得这妇人轻浮。华阳若以公主的身份出门,如何行事旁人都不敢议论,她也不怕被人议论这些小节,但她隐瞒身份,为了减少周遭百姓的注意,还是扮成未成亲的姑娘方便一些。而且她才二十,与十七八岁也没差太多。朝云:“公主这般美貌,别说您才二十,就是再过十年,您与十五六岁的姑娘比也没有什么差别,娘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华阳笑笑。上辈子她也才活到二十四就重生回来了,并未见过三十岁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想来会如朝云所说吧?母后劳心劳力都保养得那么好,更何况她比母后可轻松多了。收拾妥当,陈敬宗与太子也过来了。太子也换了常服,瞧见少女打扮的姐姐,太子神色如常,毕竟他以前见到的姐姐就都是少女模样,只是打扮得更尊贵而已。陈敬宗意味不明地看了华阳几眼。“咱们以什么身份相称?”太子看看姐姐、驸马,好奇地道,“我与姐姐仍然是姐弟,驸马呢?”如果姐姐做新妇打扮,他自然可以唤驸马为姐夫,现在的话……太子才问完,便自己想到了,笑道:“驸马就扮成我们的表哥吧。”他与姐姐都是皇家血脉,哪怕是装的,驸马扮成他们的亲哥也不合适,表哥就刚刚好,反正他也确实有位与驸马年纪相当的表哥。陈敬宗:“臣不敢,臣扮作殿下身边的长随就好。”太子看看姐姐,道:“会不会太委屈你了?”陈敬宗垂眸道:“能陪殿下、公主出游,已经是臣的福分。”一个称呼而已,华阳也确实无法对着陈敬宗那张脸喊出“表哥”这种亲近的称呼来,做主道:“就这么定了。”太子感受到的,是姐姐与驸马之间的尊卑,一定是姐姐对驸马过于冷淡,驸马才不敢装他们的表哥。这倒与太子在宫里见过的成人男女关系类似,父皇的那些妃嫔对父皇都恭恭敬敬的,也就母后没那么谦卑拘束。三人吃了早饭,这就微服出发了。陈敬宗走在华阳身边,曹礼与景顺帝派来的一个侍卫官始终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护卫太子,周吉等其他侍卫暗中分布在左右,确保可以随时应对任何意外,又不会打扰主子们的雅兴。于华阳姐弟而言,这都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自在地行走在京城的街巷间。姐弟俩虽然差了八岁,此时的玩心却是一模一样,华阳看见什么好玩的会拉着太子凑过去,太子见到稀奇的东西,也会拽着姐姐跑过去。陈敬宗默默地跟着,一边警戒周围一边观察这对儿姐弟,就觉得陪姐弟俩出门与陪侄子们差不多。前面的百姓围成了一个圈,原来有江湖人士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太子拉着姐姐挤了进去。陈敬宗、曹礼等人将姐弟俩围成半圈,另有侍卫们围在他们身后。确定身后不会有危险,陈敬宗才往前看,场地中间站着一个健硕魁梧的壮汉,袒露着胸膛,正在展示他强壮的身躯。陈敬宗看向华阳。华阳耳朵红了,故意盯着摆在一旁的石头看。表演开始了,壮汉躺在地上,两个帮手合力抬起一块儿大石压至其胸口,百姓们先喝起彩来,当一人用锤子使劲儿敲碎石头,而壮汉毫发无损地站起来时,百姓们又开始喝彩。太子眼睛亮亮的,回头问陈敬宗:“你能抗住吗?”陈敬宗笑道:“是个强壮些的男人都可以,因为锤子上的力气都被石头承担了,人承受的只是石头的重量。”太子不信,随便指个侍卫叫对方去试试。壮汉不愿意,这不是来砸他的场子吗?曹礼哼了一声,丢了一块儿银锭子给他。壮汉这才绕到一旁。当侍卫也轻轻松松地碎了一块儿大石,太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兴致寥寥地走开了。接下来,凡是取巧的江湖杂耍,在陈敬宗讲解过里面的技巧后,太子都会失去兴趣,还不如看小摊上妇人们的讨价还价好玩。逛了半天,晌午在酒楼吃席,太子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失望道:“皇宫外面,也不过如此。”华阳笑道:“那是因为真正稀奇的珍宝、技艺,弟弟在宫里都看过了,百姓们见识少,反而更容易被那些杂技取悦。”太子看向姐姐:“姐姐喜欢这些吗?”他指的是街上的熙熙攘攘,看似热闹,却又全都是些稀松寻常、鸡毛蒜皮。华阳:“喜欢啊,这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太子:“可他们热闹他们的,与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与他无关的事,太子都没有兴趣。华阳:“怎么无关呢?百姓没有生死之忧、温饱之愁,才会有心思吃穿打扮、出门游逛,父皇与大臣们每日都要处理一堆政事,为的就是让这些百姓每日都能过上这样悠闲寻常的生活,而不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天下百姓,皆是父皇的子民,便也是你我的亲人,亲眼看到亲人们过得好,姐姐也跟着高兴、为父皇自豪。”太子再看街上那些再寻常不过的笑脸,想起姐姐在陵州城解救过的那些被湘王欺压多年的百姓,想到陈阁老老家全镇的百姓都曾冒雨转移到山上避洪,忽有所悟。陈敬宗看向华阳。华阳亲昵又自然地给弟弟夹了一道菜:“扯远了,弟弟尝尝这家的排骨,酥酥烂烂的,入口即化,应该合你的胃口。”太子其实明白,姐姐是趁机给他上了一课。只是他并不反感这样的提点,毕竟姐姐说的都是真的,也就发生在他面前。上午看热闹,下午华阳带着弟弟去买东西。奈何姐弟俩都是在金玉堆里养出来的,普通百姓喜欢得不得了却买不起的好东西,姐弟俩只会看不上,弄得掌柜的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太客气,碍着姐弟俩以及陈敬宗等人的气势不好发作罢了。走着走着,一行人经过一家卖杂货的小店,里面摆着几只纸糊的彩色风筝。春秋两季,都适合放风筝。太子想起小时候,他喜欢放风筝,可母后每次都不许他放太久,更希望他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姐姐,我想买两只风筝,回你府上放。”前门大街他已经快逛完一遍,也就那样,此时此刻,太子更想找个安静地方,尽情地放一次风筝。这么简单的要求,华阳当然会满足弟弟。姐弟俩一人选了一只,太子瞅瞅陈敬宗,也帮陈敬宗挑了一只,是只黑乎乎的大老鹰。回到公主府,三人也不去换绸缎衣裳,直接去了花园。花园的湖边,有一片绿茸茸的草地。风筝飞高后,太子仰面躺在草地上,逆着日光,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呼啦作响的虎头风筝。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风筝,转轴一会儿握在父皇、母后手里,一会儿握在内阁大臣们手里。太子突然想剪断那根细细的线。“驸马,现在阁老还管你吗?”太子歪头,问坐在他左边的驸马。陈敬宗:“他管他的,对的臣就听,不对的臣全当耳旁风。”太子:“那阁老对的时候多,还是不对的时候多?”华阳坐在另一边,她没有往两人这边看,心里却有点紧张,怕陈敬宗说错话。别看弟弟闹着出来玩,好像真的只是个小孩子,其实弟弟的心思多着呢。陈敬宗望望风筝,道:“小时候的事,难分对错,他更重规矩,臣更贪玩,性情不合罢了。现在臣成人了,他基本不怎么管束臣,再加上臣平时很少犯错,他想管教臣也没有机会,这两年说得最多的,无非是让臣在公主面前恪守礼节,不要像以前顶撞他那样冲撞公主。再就是这次殿下出宫,他把臣叫到书房嘱咐了一堆,让臣务必保证殿下的周全。”说到这里,陈敬宗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他就是太啰嗦,好像少了他的提醒,臣能把殿下丢在外面似的。”太子笑了,母后不也如此,好像他出趟宫就一定会闯祸一样。不过,等他成人了,母后会不会也放心地让他独当一面,不再事事干涉?“姐姐,我想回宫了。”太子坐了起来。华阳意外道:“距离日落还早呢,不再玩一会儿了?”太子:“已经尽兴了,早点回去,母后早点放心。”华阳便叫人备车,她与陈敬宗一起将弟弟送回宫。回来路上,陈敬宗与她同车。华阳看看他,道:“弟弟面前,你还挺会说话的。”陈敬宗坐姿端正,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不如公主,舌绽莲花。”华阳:……
第 82 章
刚进八月, 宫里就传出消息,今年中秋宫里会设赏月宴,宴请皇亲国戚与五品以上的众京官。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忙忙碌碌, 华阳人在宫外, 倒是清闲。八月十三这日傍晚, 夜幕彻底笼罩后,陈敬宗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华阳已经用过饭了,在次间的榻上待着, 陈敬宗便叫丫鬟抬张矮桌到榻上。铜灯静静地燃烧,他坐在华阳对面,吃口菜,喝口酒,一个人也吃得津津有味。华阳瞅瞅窗外, 又一次劝道:“天黑得越来越早, 你干脆就住在卫所吧, 免得早晚折腾。”之前陈敬宗虽然嘴上说要隔一晚才回来一次, 其实也没真这样,经常连着回来, 除非下雨或是卫所有事耽搁。陈敬宗:“我不回来, 你自己住在这边有什么意思?”华阳:“我住这边又不是只为了你, 母亲大嫂三嫂都经常过来陪我说话,还有婉宜她们,哪个都比你讨人喜欢。”陈敬宗刚夹了一块儿肉, 闻言用力咬了几口, 吃完看着她道:“可我回来, 比我睡在卫所更有意思。”华阳飞了他一眼刀。虽然还没到月中, 今晚月色已经很美了, 陈敬宗硬是将华阳抱到窗边,陪她赏月。华阳眼中的月亮,仿佛被风吹得厉害,一晃一晃的。“有意思吗?”陈敬宗在她耳边问。华阳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反过去打他。陈敬宗抓住她的手,扣在窗棱上。“你说,月亮上真有仙女吗?”陈敬宗问。华阳懒得理他,无论他开什么头,这时候都不可能说出正经话来。陈敬宗自说自的:“真有的话,你我这样,她岂不是都看见了?”华阳:……她咬着牙,颤颤巍巍地挣开他的手,想把面前这扇窗关上。她不敢太用力地关,怕声音惊到外面守夜的丫鬟,一点点的,就在那如水的月光终于都要被挡住时,在那最后一丝柔和的月色中,陈敬宗突然连她的胳膊与肩膀一起箍紧。风把即将合拢的窗户吹开了一些,月光再度涌进来,温柔地照亮了人间公主微微扬起的面容。如仙子醉酒,如牡丹滴露。不知过了多久,陈敬宗别过她的下巴,从她发烫的脸颊一直亲到她的嘴角。“就为这个,天上下刀子我也愿意回来。”.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陈家有资格参加今日宫宴的,除了华阳夫妻俩,还有陈廷鉴孙氏、陈伯宗夫妻。陈廷鉴等人要黄昏时分再动身进宫,华阳准备吃过早饭就出发。陈敬宗这个驸马爷,当然要陪着公主去见岳父岳母。马车里面,华阳头戴红宝金钗,穿一条红缎绣金线牡丹的长裙,从头到脚都彰显着她与生俱来的雍容矜贵。她今日的妆容也很明艳,细眉斜飞入鬓,眸亮而清冷,唇丰而嫣红。陈敬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要故意跟谁比美去了?”华阳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冷淡得像看只蚂蚁。陈敬宗:“还在生气?”他是得意忘形了,其实她一直都端着公主的架子,这一年多夜里虽然纵容他“侍寝”,却不太喜欢太多花样,那晚被他软磨硬泡才勉强同意去窗边赏月,结果他调侃说仙女能看见,她就好像真被谁瞧见了似的,一直在怄着气,昨晚还把他撵到前院睡去了。华阳:“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陈敬宗还是会看脸色的,不再开口。马车缓缓停到了城门前。陈敬宗先下车,左右一看,前面有辆马车刚要拉走,一对儿年轻的夫妻已经走到了城门下方,此时转身看着他们这边。其中与他穿同色驸马公服的男人陈敬宗见过几面,是南康公主的驸马孟延庆,出身侯府,其父亲、兄长都算个人物,孟延庆却只比纨绔子弟强一点,也受景顺帝恩赐,在锦衣卫领了个富贵闲差。孟延庆旁边的红裙女子,自然就是南康公主了,陈敬宗只扫了眼对方高高鼓起的腹部,便迅速收回视线。还有两辆马车正往这边来,前面的马车旁边,跟着个骑马的男子。陈敬宗远远与对方对视一眼,便看向自家马车。华阳出来了,阳光在她发间的凤簪、红宝石上跳跃,而她莹白无瑕的脸庞、脖颈,便如这世间最美的玉。高高地站在车辕上,华阳先瞥了眼丈远外的南康公主夫妻。南康公主上下一扫她,微微咬唇。驸马孟延庆满眼惊艳地看着华阳,正要扬起笑容,华阳已经收回目光,随意地抬起右手。陈敬宗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扶着她下了车。华阳本想直接进去的,一偏头,瞧见已经靠近的马车与马上男子,她不由地笑了出来,带着陈敬宗往前走开几步,等候那辆马车停下。等待的短暂功夫,华阳轻声对陈敬宗道:“那是我表哥,武清侯府世子,车里的应该是我外祖母、舅母、表嫂。”陈敬宗笑了笑:“见过。”华阳想起两人大婚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蒙着盖头,陈敬宗却要给宾客们敬酒,见的比她多。车夫停车之际,马背上的戚瑾率先下马,笑着朝华阳行礼:“见过公主、驸马。”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声音也温润清朗,乃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华阳回以一笑。戚瑾先去接戚太夫人,后面马车里坐的是他的母亲侯夫人。华阳也带着陈敬宗去车前迎接自己的外祖母。“哎,公主与驸马也到啦,真是巧。”戚太夫人笑眯眯地道,满脸慈爱地端详端详陈敬宗,夸道:“许久不见,驸马越发英武挺拔了。”陈敬宗还礼:“您老谬赞。”华阳朝走过来的舅母点点头,好奇问:“怎么不见表嫂?”戚瑾垂眸,面露黯然。戚太夫人叹道:“她本就身子虚弱,近日又染了风寒,还是在家养着吧。”刚回京的时候华阳在母后那边与表嫂田氏见过一面,当时她的心思更多都在外祖母身上,没有想太多,这时再提起田氏的多病,华阳忽然记起来,上辈子陈敬宗战死的同年年底,缠绵病榻的田氏也红颜薄命,早早地没了。只是华阳自己就在丧中,没有亲自去登门吊唁,叫丫鬟送了丧仪过去。怎么都是一门亲戚,又年纪轻轻的,早逝总令人惋惜。华阳由衷地对戚太夫人道:“我跟母后说一声,让她派位太医去帮表嫂看看吧。”陈敬宗看了她一眼。戚太夫人叹道:“京城里的名医都看过了,就是不见好,能得公主如此挂念,也是她的福气了。”华阳:“一家人,外祖母这么说就见外了。”说着,她挽住外祖母的胳膊,打头往前走去。侯夫人跟在两人身后。陈敬宗与戚瑾自然而然地站成了一排,一个看着前面的公主,一个看着前面的家人,并不曾朝对方开口。南康公主朝一行人打声招呼,她倒是想大家一起走进去,可华阳并没有迁就她孕中步子慢,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南康公主恨恨地哼了声。孟延庆哄她道:“你们不是一直都不对付吗,各走各的岂不正好,又何必非要凑到一块儿。”南康公主:“我是姐姐,可你看看她,哪里有一点做妹妹的样子?”孟延庆心想,你也没有要当姐姐的意思啊,林贵妃与戚皇后争宠多年,宫里宫外都知道了,两人的女儿又何必再演姐妹情深的好戏。华阳等人先到了凤仪宫。戚皇后、太子都在。见过礼后,戚皇后同样对侄媳田氏表达了关心,关心完了,她便对戚瑾、陈敬宗道:“我们女眷说话,你们跟着太子去给皇上请安吧。”戚瑾、陈敬宗同时行礼。太子笑着走过来,带着两人往外走。出去的时候他在前面,到了凤仪宫外,太子就插到表哥、驸马中间来了,扭头先问戚瑾:“表哥最近在忙什么,好像很久都没看见你了。”戚瑾笑道:“再有三个月二十六卫就要进行演武比式了,臣最近都住在卫所,忙着练兵。”太子点点头,他这位表哥十六岁就上过战场了,并凭借战功年纪轻轻就封了金吾前卫的指挥使,而且自打表哥进了金吾前卫,这几年二十六卫的演武比试金吾前卫年年都位列前三。第一名永远都是锦衣卫的,这点毋庸置疑,金吾前卫则与羽林左卫分别在第二、第三间转换。他再看向陈敬宗:“驸马,表哥带兵很厉害的,你可以跟他取取经。”戚瑾仿佛才想起来,朝陈敬宗道:“瞧我这记性,驸马升任大兴左卫指挥使,我都忘了道喜。”陈敬宗:“世子说笑了,我资历浅薄,承蒙皇上恩宠才得了此职,何足挂齿。”戚瑾:“驸马过谦了,你整顿陵州卫的功绩,我等可是早有耳闻。”陈敬宗:“那也是有皇上、娘娘、殿下、公主为我撑腰,地方官才愿意听我差遣。”站在两个指挥使中间的太子,看看戚瑾再看看陈敬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然后,他就听到驸马提到了他。太子有点高兴,确实啊,地方官为何给驸马面子呢,除了驸马是父皇的女婿,当然也是因为驸马还是他这个储君的亲姐夫。驸马很不错,对姐姐千依百顺,在外面也谦卑恭谨,一点都不居功自傲。“驸马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好身手,就算你不是驸马,假以时日,也定能立下军功,扬名天下。”太子仰着头,目光真诚地鼓励道。陈敬宗笑了:“谢殿下青睐,臣必当时时刻刻以此自勉,好不负殿下厚望。”戚瑾垂下眼帘,唇角亦带着浅笑。
第 83 章
今晚的中秋宫宴分为两处, 景顺帝在午门宴请百官,戚皇后在御花园款待内外命妇。傍晚时分,一轮明月缓缓从天边升起, 皎皎如玉盘, 隐隐又似有蟾宫桂树。御花园, 戚皇后身穿华服端坐于主位,左边是林贵妃等受宠的妃嫔,右边是安乐长公主、华阳、南康以及其他宗亲, 似戚太夫人、孙氏等人,席位要更远一些。两侧席位中间的空地上,歌姬们和着悠扬轻快的曲子,翩翩起舞。这样的宫宴,华阳从小到大不知参加了多少。不过, 今晚还是特殊一些的, 乃是她重生后参加的第一场宫宴, 此时父皇仍在, 陈敬宗与公爹也都好好的。华阳望着天边的满月,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团圆。她希望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明年父皇不会暴毙, 豫王不敢造反, 陈敬宗也不必再赶赴战场。“盘盘看什么呢?”坐在她左边的安乐长公主旁观了许久,月美侄女更美,只是她怎么觉得, 侄女似乎有些伤心?华阳回神, 看看姑母, 她轻笑道:“我在想月宫里是不是真的只有嫦娥一人, 果真如此, 纵使长生,也太过寂寞。”安乐长公主明白了,心地善良的侄女在为嫦娥操心呢!她笑道:“天上仙人何其多,嫦娥真觉得寂寞,以她的美貌,随便朝哪个男仙勾勾小手,便可相约月宫快活,哪有你想的那么凄惨。”华阳:……论不正经,她竟然不知道到底该陈敬宗排第一,还是姑母。南康公主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探究地瞥了华阳一眼。只有自己过得不如意的人,才会幻想嫦娥是不是寂寞,倘若日子舒舒服服的,便只会欣赏月色之美。华阳备受父皇宠爱,能有什么不如意?南康公主很快就想到了华阳的驸马陈敬宗。陈阁老是厉害,先是次辅如今又成了首辅,可陈家的根基到底太浅,陈敬宗还跟上面的两个哥哥不一样,据说从十岁到十八岁都是在陵州老家过的,算是个乡野粗人不通文墨,全靠陈阁老才在父皇那里谋了个闲差,又因为戚皇后想拉拢陈阁老,阴差阳错成了华阳的驸马。华阳眼高于顶惯了,自命不凡的,能受得了陈敬宗这种粗人?“妹妹这语气,倒像那思凡的仙女,莫非最近妹妹与驸马生了罅隙,故而被今晚的月色勾起了愁绪?”南康公主状似关心地道。她并不敢太过挑衅华阳,刻意压低了声音,再有琴瑟之声遮挡,也就华阳听清楚了她的话。可华阳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与安乐长公主谈笑,弄得歪着脖子等了半晌的南康公主十分尴尬。午门那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鼓点。帝王与大臣们所看的助兴节目,自然不是这种缠绵柔美的歌舞。明明是振奋人心的鼓点,华阳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前晚的陈敬宗,可不就似棒槌似的,迅疾且猛。席案上摆着香醇甘甜的果酒,华阳端起酒盏,慢慢地饮了半盏,借以掩饰面上的异样,她虽然看不见自己,可她能感受到那明显的热度。安乐长公主诧异道:“盘盘何时爱喝这个了?我记得你以前酒量特别差,喝果酒都容易醉,瞧瞧,这才刚喝下去,耳朵都红了!”华阳朝姑母笑笑:“今年终于又与姑母一起过节了,我心里头高兴。”安乐长公主也很欢喜:“好啊,来,再陪姑母喝一盏!”她总觉得侄女以前太端着了,威严是威严,却少了很多趣味,像戚皇后那是没办法,有国母的身份在上面压着,侄女是公主啊,千娇百宠的公主,就该似无拘无束、恣意而为。盛情难却,华阳又陪姑母喝了一盏,果酒入腹,有微微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全身各处涌现出来。华阳知道,她这是有点醉了,她不敢再喝,开始吃些瓜果、菜肴。午门这边,男人们更是少不了酒,而景顺帝赏赐下来的,全是贡品烈酒。该敬酒的时候,文官们举杯应付应付,可能整场宫宴下来一盏酒也才勉强喝个干净,武官这边的气氛则大不一样,小太监们抱着酒坛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瞧着哪个大人的碗空了,马上就给斟满,有时候动作慢了,还要被武官们瞪眼睛。陈敬宗左边坐着南康公主的驸马孟延庆,右边便是戚瑾。这三个都是皇亲,也都领着卫所的差事,坐在一块儿刚刚好。孟延庆是半个纨绔,平时就好酒,原本他顾忌这是宫宴不敢多喝,可是见陈敬宗、戚瑾都在不停地喝,他的酒虫便被勾了起来。喝了三大碗后,孟延庆醉了,晕晕乎乎的,他端着酒碗凑到陈敬宗的席边,一副好兄弟的样子朝陈敬宗倒起苦水来:“公主管我太严了,我只是想要个通房,她都不给!”醉归醉,孟延庆还知道压低声音说话,不敢大声指责一位公主。陈敬宗避开他搭过来的手臂,保持距离,淡淡道:“你既已娶了公主,便不该肖想什么通房。”孟延庆打个酒嗝,看看他,苦着脸道:“你就知道说风凉话,她怀孕了啊,都大半年了,换你你受得了?”陈敬宗没接这话,只是默默喝酒。孟延庆想起上午来皇城时见到的华阳公主,面露羡慕:“若南康也似华阳那般美……”他没说完,陈敬宗一拳头迎面挥来,直接把孟延庆砸得扑倒在地。纵使有伶人跳着壮烈激奋的战舞,两位驸马闹出来的动静还是惊得文武官员都朝这边望了过来。陈廷鉴的眉心直跳,自打老四娶了公主,他这心就没有一日安生过。已有宫人扶了孟延庆起来,好家伙,鼻子下面全是血。孟延庆的父亲是靖安侯,乃景顺帝这一朝赫赫有名的大将了,他就坐在陈廷鉴对面,平时与陈廷鉴本来就不太对付,此时见陈廷鉴的儿子居然打了他的儿子,靖安侯的火爆脾气蹭得就上来了,将手里的酒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着陈廷鉴道:“阁老的四公子,好礼数!”陈廷鉴面沉如水。景顺帝见了,示意歌舞停下,看向陈敬宗:“敬宗,你为何打延庆?”平时陈敬宗单独来见他,景顺帝都喊“驸马”,可孟延庆也是驸马,景顺帝便直呼两个女婿的名字了。陈敬宗起身离席,绕出来,朝景顺帝拱手道:“回皇上,方才孟延庆同臣抱怨,说南康公主不许他纳通房。南康公主是华阳公主的姐姐,便也是臣之姐,孟延庆那么说,臣不爱听,他还唠叨个不停,臣一时来气,没管住拳头,臣自知失礼,还请皇上责罚。”一众文武官员:……陈廷鉴垂下眼帘,修长的胡须掩饰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靖安侯的嘴角却深深地抿紧,眼角肉抽了又抽。就在此时,戚瑾也离席,走到陈敬宗身边,拱手道:“皇上,陈指挥使所言,臣可以为其作证。”不等景顺帝开口,靖安侯就跪了过来,替自家不中用、没出息的孽障儿子请罪。景顺帝的心情很不好。他最宠爱女儿华阳不假,可南康也是他的女儿,千娇百宠养大的,南康此时正怀着孟家的骨肉,孟延庆不心疼女儿辛苦,竟然还跑去另一个驸马那里抱怨,怎么着,孟延庆还想撺掇陈敬宗也纳通房是不是?别看景顺帝也曾在戚皇后、林贵妃怀孕期间跑去宠幸别的妃嫔,可谁让他是皇上呢,有的事他可以做,女婿们不行!但最让景顺帝心情不好的是,他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惩罚孟延庆,毕竟,女德忌妒,便是公主,私底下可以不许驸马纳妾,公然这么讲出来,却是公主不占理的。所以,景顺帝面容宽和地对跪在那里的靖安侯道:“侯爷起来吧,是朕平时太过宠溺南康,竟让她如此委屈了延庆。”说完,景顺帝也不管靖安侯、孟延庆怎么想,吩咐一旁的马公公:“去乐坊挑选四位美人,赐与延庆为通房。”靖安侯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磕头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景顺帝笑道:“男人爱美,此乃天性,侯爷不必自责,今晚中秋佳节,还是继续与朕等喝酒赏月吧。”皇帝一发话,两个小太监识趣地凑过来,将靖安侯搀扶到席位上。戚瑾先回了席位,景顺帝看看还在那里等着领罚的陈敬宗,哼了一声:“延庆醉酒,与你说说贴己话,何至于就动手了,平时阁老说你冲动易怒,朕还不信,今日总算明白阁老所言非虚。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公然殴打延庆,念在今日中秋,朕不罚你,自去向延庆赔罪。”陈敬宗:“谢皇上宽恕,臣领命。”景顺帝摆摆手。陈敬宗退回席位上,毫无诚意地朝孟延庆赔了个不是。陈廷鉴再离席,自言教子无方,先向景顺帝请罪,再朝对面的靖安侯赔礼。他风度翩翩、谦谦老君子模样,臊得靖安侯红透了一张脸,却又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而无法宣之于口。重新坐下后,靖安侯暗暗发誓,回府后一定要狠狠打儿子一顿!这边的事,自有小太监跑来禀报戚皇后。戚皇后看看林贵妃,脸色一沉。能让她不愉快的消息,林贵妃就觉得肯定是好消息,关切地问:“姐姐,可是出了何事?”她声音不低,附近的公主啊妃嫔啊以及离得近的戚太夫人、孙氏等人都停止交谈,望了过来。戚皇后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林贵妃继续努力:“姐姐看看,大家都悬起心来了,您若不说,我们哪还有心情赏月。”戚皇后只好无奈地吩咐刚刚报信儿的小太监再讲一遍。小太监声音细柔,咬字却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两位驸马的过节讲了出来。戚皇后摇摇头,对女儿道:“驸马这脾气,回去你要好好劝劝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夫动手?”华阳忍着笑应下。孙氏也赶紧为儿子的莽撞向戚皇后、林贵妃、南康公主请罪。林贵妃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别提多精彩了。如果说她吃的是苍蝇,南康公主吃的就是屎,被孟延庆这么一闹,不久全京城全天下的百姓都要知道她善妒了,乃至青史都要记上一笔!面子彻底没了,父皇还赐了孟延庆四个通房,御赐的通房,她能拦着孟延庆不去睡?这下连里子也没了!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她,心里不定多幸灾乐祸,南康公主忽然捂住肚子!短暂的骚动后,林贵妃、南康公主提前离席。安乐长公主笑得开怀,对华阳道:“你们家的这位陈四郎,还真是个妙人,姑母今年听过的戏都不及他这一出。”华阳面上笑,心里有些奇怪。她虽然没对陈敬宗提过她与南康公主不和,但只要陈敬宗不傻,他都该知道两个公主间没什么姐妹情分,陈敬宗也不像是好心替南康公主撑腰的热心肠妹夫。看热闹归看热闹,安乐长公主还是有点生气:“孟延庆那混账,他怎么好意思。”南康的性子再不讨喜,都是她的侄女,也跟她一样,都是公主。华阳不喜欢南康,更看不上孟延庆那种人。幸好父皇替皇家出了气,看似赏了孟延庆四个美人,可孟延庆闹出这种会记在史书上的丑闻笑料,就算他有色心有色胆真惦记父皇赏赐过去的歌姬,靖安侯也会代替南康在旁边盯着,让孟延庆睡不到那四个歌姬,连府里的丫鬟、外面的歌姬也都无法再染指。南康确实丢了面子,但被父皇这么一插手,反而不用再亲自防着孟延庆偷腥了。当然,换做华阳,陈敬宗敢这样,她直接休了就是,才懒得费那些功夫。
第 84 章
宫宴从酉初开始, 持续了一个时辰,于戌初时分结束。华阳吃了半个时辰的席面,赏了半个时辰的花灯, 这会儿已经有些疲乏, 再加上喝了果酒, 她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辞别了母后,华阳与安乐长公主领头, 率领一众女眷朝宫外走去。幸好清凉的晚风不断地迎面吹来,压制住了华阳的醉意、困意。行到午门这边,景顺帝已经回宫了,只有携了女眷进宫的诸位大臣们还等候在此处,有的单独站着, 有的与交好的同僚凑在一起闲谈。华阳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公爹, 公爹身后便是陈伯宗、陈敬宗兄弟俩。公主为尊, 陈敬宗先走过来迎接她。他一身绯色驸马公服, 明明最近晒黑了一些,却被这如水的月光映得面如冠玉, 英俊又挺拔。几乎在陈敬宗跨过来的同时, 不远处的武清侯、戚瑾父子俩也走了过来。华阳自然而然地转移视线, 朝舅舅武清侯笑了笑:“舅舅,我进宫的时候遇见外祖母了,怎么没瞧见您?”戚皇后生得美貌, 武清侯作为兄长, 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雅公子, 如今年过不惑, 他蓄了须, 却依然风采过人。武清侯长了副好皮囊,自身倒没有什么过人的文武才干,侯爷的爵位也是戚皇后封后时景顺帝恩赐的,只是与一些仗势欺人的外戚比,武清侯恪守本分,景顺帝给了他一份闲差,他便兢兢业业地当差,再把侯府一干主仆约束好,从来没有给戚皇后添什么麻烦。华阳记忆中的舅舅,温和可亲,脾气再好不过了。武清侯略显无奈地道:“臣原本也与母亲同行着,只是路上不慎弄脏了衣摆,故而回去更衣了。”戚瑾看看华阳,笑着解释:“胡同里有孩子玩耍,甩了泥点到父亲身上。”华阳了然,想必以舅舅的好脾气,肯定没惩罚那些孩子。陈敬宗、武清侯父子今晚都喝了酒,风又是从他们这边吹过来的,华阳闻到了酒气,甭管是谁身上的,华阳都不喜欢。没说几句,华阳就与舅舅、外祖母、姑母等人道别,再跟公婆打声招呼,这便带着陈敬宗朝她的公主车驾走去。风吹起她绣着金线牡丹的大红裙摆,在周围诸人眼底翻飞。最美的公主翩然离去,天上的明月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陈敬宗站在车前,将公主扶上马车,他继续候在外面,看着父母、大哥大嫂也都上了车,这才跨上车辕,探入车厢。宽敞的车内,华阳倦怠地靠在一角,瞥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只将脸朝旁边的车窗偏了偏,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随着陈敬宗一起进来的浓浓酒气。车厢挂着两盏灯,照亮她染了薄红的脸。陈敬宗皱眉,问她:“是不是晚上吹了太多的风,着凉了?”说着,他伸手来摸她的额头。华阳闭上眼睛,等他挪开手,她软软地解释道:“喝了一点果酒,睡一觉就好了。”陈敬宗果然看出了几分醉意。后面一排马车都在等着,陈敬宗先让车夫出发。马车一动,华阳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这副软绵无力的样子,陈敬宗直接将人抱到腿上。酒气更浓了,华阳蹙着眉尖嫌弃道:“放我下去,你身上都是酒味儿。”她一边说还一边挣,只是那蔓草随风轻晃的力度,陈敬宗都不需特意用力,她都挣不开。陈敬宗看着她酡红的脸,道:“平时你嫌弃我也就罢了,今日你身上也全是酒气,还嫌什么嫌?”华阳一惊,她只喝了那么一点点,竟然也染了酒气?她不由地歪过头,嗅了嗅肩膀。是有酒气,却分不清是她身上的,还是陈敬宗身上的。陈敬宗摸上她的脸:“都要红成猴屁./股了,你是喝了几大碗?进宫吃顿宫宴,就高兴成这样?”光一个“猴屁./股”就够华阳气的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她美,只有陈敬宗,说过她胖,现在又这样。生气的华阳,醉眼朦胧地瞅瞅他,忽然抬手,掐住他的脸。陈敬宗脸上的肉也很紧实,华阳滑了一次手,才掐起一层皮来。越是这样越是疼,陈敬宗眉峰挑了挑,却没有躲,也没有抗议什么,只沉沉地看着她。他呼出的温热气息都落在了华阳脸上,是纯酒的味道,比华阳喝过的果子酒可烈多了。华阳松了手,拿出放在袖口的帕子,盖在脸上。这是一方白底的蜀锦丝帕,薄薄的一层丝根本起不到多大的遮掩作用,陈敬宗还是能看见她细细的眉毛,看见她轻阖的眼,看见她秀挺的鼻梁、红红的脸,以及那双丰盈嫣红的唇瓣。陈敬宗低下去,隔着那薄薄的丝帕,一下一下地亲她的唇。唇带动丝帕,丝帕又轻轻摩挲着她的唇。华阳有点痒,痒得受不了了,她抽开了手帕,帕子刚离开,陈敬宗的唇又落了下来。华阳都被他亲了一会儿了,忽然想起他还没漱口,不高兴地又挣了起来。陈敬宗喉头滚了又滚,还是放了她。华阳微微地喘着。陈敬宗单手抱着她,另一手拿起旁边橱柜上的茶壶,给她倒了半碗茶,喂过来。第一口华阳全当漱口了,吐在另一个茶碗里,剩下的才喝下。凉茶让她清醒了一些,因为被陈敬宗抱得很舒服,她没有再要求坐过去,看看他,换了一把团扇挡住口鼻,与他说起宫宴上的事来:“你为何要打孟延庆?”上辈子也有这场宫宴,但并没有闹出这件事。陈敬宗:“你们那边都知道了?”华阳:“是啊,可别告诉我,你真的是好心帮南康出头。”陈敬宗:“我帮她出什么头,纯粹是看孟延庆不顺眼。”华阳稀奇道:“他如何得罪你了?”大庭广众之下陈敬宗不能完全说出实情,这里就夫妻二人,陈敬宗便无需隐瞒什么:“他‘美’字没说完,我的拳头就过去了。”华阳咬牙,只觉得陈敬宗打的好。她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可那必须是出于纯粹欣赏的夸赞,如诗人赞花,像孟延庆那种好色之徒酒后的提及,只会让她恶心。陈敬宗那么回复父皇,既让孟延庆受了惩罚又没有扯出她,再合适不过了。她虽然没有说出来,看陈敬宗的眼神却表达了认可。陈敬宗刚要说话,却见她垂下睫毛,似乎在思索什么。华阳在想上辈子,是那时候孟延庆没有跑去陈敬宗耳边胡言乱语,所以陈敬宗没有打他,还是因为当初两人关系冷淡,陈敬宗不把她这个公主妻子当回事,便任由孟延庆言语轻浮?她试着问陈敬宗:“如果我还像刚成亲的时候那么嫌弃你,夜里也与你分房睡,再发生今晚的事,你会打他吗?”陈敬宗冷笑:“那我只会打得更狠。”敢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触霉头,孟延庆是不想活了。华阳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无论如何,陈敬宗都是她的驸马,是一日他就该维护她一日。陈敬宗看看她,道:“你还没告诉我,今晚怎么有心情喝酒。”华阳瞪了他一眼。陈敬宗反应过来:“因为我?”华阳:“是啊,我看见月亮,就想起你前晚说的混账话,心情不好,只能借酒消火。”陈敬宗却笑了:“原来你赏月的时候,心里也在念着我。”华阳:……她再去掐他的脸。只是这一次,陈敬宗及时攥住她的手腕,低头便来亲她的脖子。.靖安侯府。南康公主提前离席后去了林贵妃那里,她很生气,根本不想出宫了,只是孟延庆跪在午门非要等她,南康公主若不随他回去,事情一闹大,她的妒名、夫妻俩的笑话只会传得更久。为了颜面,南康公主只得坐着步辇来见他。夫妻俩一碰面,孟延庆如何做低伏小不提,陪儿子一起等的靖安侯夫妻刚松了口气,小马公公领着四个风情各异的美人歌姬过来,与靖安侯推来推去半晌,非要孟延庆带回去。南康公主气呼呼地上了马车。孟延庆追进车厢,表面哄妻子,心里实则在窃喜。没想到,刚回侯府,刚被南康公主撵到前院睡,孟延庆就被靖安侯叫去了祠堂。靖安侯乃本朝大将,长得威武雄壮,此时脱了外袍,只穿中衣,更加难以掩饰其健硕。见到儿子,靖安侯撸起双袖,开始破口大骂:“就你这文不成武不就的玩意,能娶到公主都是皇上格外开恩,是你这辈子能替我们孟家挣到的最大荣耀,你居然还敢不知足,还敢跑去宫宴上瞎抱怨,皮痒是吧,老子这就成全你!来人!”他一声令下,两个身板结实的小厮立即抬着一条长凳进来了,再把吓白脸的孟延庆往凳子上一按,分别绑住肩膀、双腿。靖安侯拿起板子,亲手打了起来,打一下,骂一声:“我叫你好色!”“我叫你纳通房!”“我叫你跑去皇上面前胡说八道!”等靖安侯夫人派人去知会南康公主,等南康公主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赶过来时,孟延庆腚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人也昏死了过去!南康公主既解气又心疼,更怕孟延庆真被打出个好歹,各种情绪一激,这就动了胎气。好在她本来就该生了,现在生也不算早产。翌日早上,靖安侯亲自进宫,向景顺帝禀报了两个好消息。第一条,南康公主母子平安。第二条,他亲自对儿子动用了家法,保证儿子以后都不会再叫南康公主受委屈。景顺帝像昨晚一样帮女婿说话,反倒责怪靖安侯乱用家法。靖安侯跪了半晌,告退时听着景顺帝安排马公公给外孙预备赏赐,终于松了口气。
第 85 章
靖安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 华阳才刚刚睡醒。头隐隐作痛,喉咙也干得厉害。旁边无人,她摇了摇铃铛。朝云、朝露一起赶了进来, 挂纱幔的时候听公主唤水, 朝云忙去倒了一盏温水。水滋润了喉咙, 华阳整个人都舒服多了,只是腰很酸,她重新躺了下去。朝云笑道:“驸马守了您一早上呢, 才被阁老叫走。”中秋官员有三日假,今日是最后一天。华阳睫毛低垂,被子里的手恨恨地抓了抓褥面。以前陈敬宗想做什么过分的,譬如他想把她的小腿搭在肩头,华阳一斥, 陈敬宗马上就会乖乖地放她下来, 但昨晚她喝醉了, 除了身上绵软无力, 反应也慢了一些,等她意识到不对想要训斥陈敬宗的时候, 却已经在那骤雨般的阵势中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朝云端着茶碗还没退下, 见公主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红了一张脸, 朝云一下子也想起了昨夜听到的那些动静。许是醉酒的缘故,公主都忘了收着声。朝云低头退下。华阳又懒了一刻钟左右,叫丫鬟们服侍她更衣。刚打扮好, 陈敬宗回来了, 才进屋, 就挨了华阳一记冷冰冰的眼刀。陈敬宗很会看她的脸色, 绝口不提昨晚的事, 等丫鬟们出去了,他主动道:“刚刚老头子把我叫过去骂了一顿,叫我以后少再惹是生非。”华阳:“你没把动手的真正原因告诉父亲?”陈敬宗:“没必要。”华阳懂了,这人宁可挨公爹的骂,也不会为了讨公爹的喜欢便把孟延庆的轻浮言语说出来。有些不受父母待见的孩子,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叫父母对他改观,恨不得做出一点功绩马上就要告诉二老。陈敬宗却不是那种性情,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公爹夸不夸他,做什么都是凭自己喜好。“对了,靖安侯府刚刚派人来报喜,说南康公主昨晚生了。”陈敬宗把刚刚在正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再怎么说华阳都是南康公主的妹妹,遇到这种事该表示一下。华阳诧异道:“昨晚就生了?之前好像听母后说,她大概月底才要生。”陈敬宗:“好像是靖安侯打了孟延庆一顿,南康公主一着急,便提前了。”就像景顺帝大张旗鼓地御赐美人给孟延庆,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家也是讲究礼法的,不会偏纵公主做个妒妇,靖安侯也要故意暗示报喜的婆子把他打儿子的消息四处传开,告诉皇上也告诉百姓,他们孟家绝不会真的叫皇家公主受委屈。否则,没有靖安侯的授意,那婆子敢唠叨一堆?华阳笑笑,靖安侯是战场上的英雄,遇到孟延庆这种儿子,也很头疼吧。她喊来朝岚,叫她去库房预备一份贺礼,等会儿给南康公主送过去。陈敬宗:“你不亲自去?”华阳:“她没那么大的脸。”一个天天盼着她倒霉日日等待机会踩在她头上的异母姐姐,华阳送份礼都算给南康面子了。陈敬宗:“你还真是威风。”华阳微微扬起下巴,毫不谦虚地受了。吃过早饭,华阳想了想,对陈敬宗道:“母后今日应该安排太医去为我表嫂诊治了,我过去瞧瞧。”如果表嫂田氏真的只是染了风寒,华阳自然不必走这一趟,可华阳知道如果按照上辈子来,田氏只剩十几个月的活头了,年纪轻轻的一个美人,又似俞秀那般温柔娴静惹人怜惜,华阳就想去探望探望,了解一下田氏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较起来,表嫂大概不如同父异母的姐姐亲,但华阳看南康不顺眼,反倒容易怜惜田氏、俞秀这样的柔弱美人。陈敬宗抿唇,看着她问:“非要今日去?”华阳意外道:“今日有什么不妥吗?”她昨晚得知表嫂染病,今日去登门,乃是合情合理的事。陈敬宗:“我已经计划好了,今日带你出城玩一天。”华阳:……表嫂的病不差这一日,陈敬宗却是难得休回假。两刻钟后,华阳换了一身细布衣裳,随陈敬宗登上了出城的马车。翌日上午,华阳带着朝云、朝露来了武清侯府。这个时候,武清侯、戚瑾父子俩都已经去当差了,戚太夫人、侯夫人一起来迎接华阳。戚太夫人:“你堂堂公主,关心表嫂就叫丫鬟来瞧瞧,何必亲自过来?”华阳笑道:“在家里也是闷着,出来还能陪您说说话。”戚太夫人:“你这小嘴,比娘娘小时候可甜多了。”朝云、朝露互相看看,都笑了,这天底下,能听到公主甜言蜜语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皆是公主的长辈,平辈里面,连关系最亲近的驸马都没这福气呢。寒暄过后,华阳先去探望田氏。丫鬟们已经提前打开窗户,散了屋里的药味儿与病气。田氏躺在床上,也才二十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却虚弱苍白,仿佛一朵花期短暂的花,才开没多久就要败了。华阳坐在床边,关切地问:“太医怎么说?”尊卑有别,这会儿侯夫人都只是在旁边陪客,完全由戚太夫人招待、回应公主:“说是心病,长期郁结于心,吃药只能缓解,想要病愈,还得她自己解了心结。”华阳没做过母亲,可她尝过失去父皇的悲痛,而田氏的小产之痛,或许比她更重。再看病弱弱的田氏,华阳柔声开解道:“表嫂只顾得缅怀失去的骨肉,难道就不在意田大人田夫人吗?倘若你继续憔悴下去,将来有个好歹,岂不是要让二老也经受你现在的苦?”华阳才开口,田氏的眼泪就下来了,这会儿已是泣不成声。华阳体贴地叫外祖母、舅母先出去,做媳妇的,可能在夫家长辈面前更放不开。田氏哭了很久很久。她有压抑了几年的委屈,面对如此善良的公主,一个未必会偏帮戚瑾的公主,田氏很想把那些委屈都说出来。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公主好心来探望她,由衷地希望她养好身子,她怎么能拿自己的烦心事去给公主添堵?她仍然断断续续地哭着。华阳想起她在陵州见过的几个女子,那都是被湘王欺凌过的可怜民女,又因姿色不够出众被湘王用几两银子草草打发了出来。于湘王只是几日甚至几个月的床笫之欢,对这些民女却是要持续一生的痛苦折磨,她们明明是苦主,回家后却要遭受街坊乡邻的指指点点,也再难嫁个好人家。同样的遭遇,有的女子心灰意懒,跳河自尽了,有的女子心志坚定,只把那些遭遇当已经过去的洪水暴雨,或是终身不嫁跟着爹娘种地过日子,或是兜兜转转遇到了懂得怜惜她们的好儿郎,嫁人生子,生活安稳。华阳把这些讲给田氏听:“表嫂觉得自己苦,与她们比又如何呢?她们都能从泥潭里走出来,表嫂真的要一辈子都陷在痛苦里面吗?”田氏的泪已经断了,她心里很疼,为那些可怜的女子。真的比较起来,她只是嫁给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只是怀了一个不被对方期待的孩子,除此之外,她衣食无忧,也没有地痞恶霸敢欺她,上面的婆母、太夫人待她也客客气气的甚至带着怜惜,这样的日子,外面多少可怜人求而难得?“多谢公主,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犯傻。”田氏擦干眼泪,她的脸庞依然苍白,可她望着华阳的眼里又重新出现了光彩。华阳点点头,笑着道:“等表嫂康复了,我再请你一同赏花喝茶。”.华阳没有在武清侯府用午饭,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回了陈府。孙氏知道公主儿媳是去探病的,免不得要过来询问一番,表示她对田氏的关心。华阳把自己劝说的方式对婆母讲了讲。孙氏感慨道:“公主真是人美心善,而且说话也能说到人的心里去,不像我,从老四小的时候我就总劝老头子不要那么严厉,劝了二十年都没有用,公主一出马,立即把老头子说的心服口服,打那起改了不少。”华阳笑道:“娘过赞了,换我刚出宫的时候,这些话我也说不出来,跟着您二老去陵州长了一番见识,我才有所感悟。”孙氏还是笑眯眯的,看公主的眼神就像看宝贝似的,一块儿从天而降还偏偏落到老陈家的宝贝。傍晚夜幕降临,陈敬宗又从卫所回来了。丫鬟们往榻上摆好矮桌、饭菜,便退了下去。陈敬宗吃口饭,看向舒舒服服靠在对面翻书的华阳:“我这命,还真是不如老头子。”华阳瞥了他一眼。陈敬宗继续:“老头子都年老色衰了,可无论他在外面忙到多晚,母亲都会等他回来再一起用饭,我虽然贵为驸马,大概也就现在年轻力壮,还能给公主侍侍寝发挥点用处,等我老了,力不从心了,可能直接就被你休了,或是随便在公主府拨个偏僻院子给我,形如冷宫。”华阳哼了哼:“你回来的这么晚,我天天等你,饿坏肚子伤了身体,你担待得起?”陈敬宗:“担待不起,您还是该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千万别等我。”华阳知道他在没话找话,接着看书。陈敬宗:“今天去过侯府了?”华阳:“嗯。”陈敬宗:“侯爷世子他们是不是隆重地招待了你?”华阳:“他们都在当差,哪里有空招待我,只见了外祖母她们。”陈敬宗了然,抓起酒壶给自己重新倒满,喝一口,再夹菜吃肉。华阳奇怪地看过来:“你不问问我表嫂病情如何?”陈敬宗:“换成你表哥生病,我还可以问问,真关心你表嫂,你表哥该生气了。”华阳真想把手里的书扔过去,他这一句句就没个正经的。武清侯府。戚瑾单独用过晚饭,来了后院。田氏刚喝过药,不敢去外面吹风,带着丫鬟慢慢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活动筋骨。戚瑾一来,丫鬟识趣地退下了。戚瑾坐在椅子上,垂眸问田氏:“听母亲说,公主陪你坐了会儿,都说了什么?”柔和的灯光投在他俊美的脸上,半明半暗,令他的情绪也显得阴晴难辨。田氏以为丈夫担心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公主,简单地复述给他。戚瑾看着手中的茶碗,茶水清透,那里面仿佛有一张明眸皓齿的美人面。等田氏说完,戚瑾放下茶碗,起身道:“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话音未落,他已经从田氏身边经过。田氏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试着将他想成公主口中的湘王。一个因贪色而不把女子当人,一个因薄情而视她如摆设。一丘之貉,她又何须留恋。
第 86 章
九月十五, 靖安侯府要为南康公主的长子庆满月,提前给华阳送了请帖。华阳:“我一点都不想去。”戚皇后:“添丁之喜,你做妹妹的, 该去还是要去, 最多一年一次的应酬, 何必授人以柄。”华阳看着一本正经的母后,忽然笑起来:“我只是不想去,又没说不要去, 母后也不听清楚,就开始给我讲道理。”戚皇后:……她摇摇头:“你这性子,倒是越来越跳脱了。”她知道自己是严母,儿子敬她怕她,女儿也越大越少撒娇, 没想到女儿在成亲近三载后, 居然还会言语逗弄她。“驸马在卫所练兵, 练得如何了?”戚皇后问起正事, 她还是觉得女婿当初讨要指挥使的差事过于冲动,若今年大兴左卫还是最后一名, 损的不仅仅是陈家众人的颜面, 女儿肯定要被林贵妃母女嘲笑一场, 皇上心里大概也会不快。华阳:“我看他晒黑不少,士兵们应该也都在坚持操练吧。”戚皇后打量女儿片刻,意外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会输。”华阳捏了一瓣宫女才端上来的橘子, 酸酸甜甜的, 吃完之后, 她才不甚在意地答道:“他再输也不影响我这个公主作威作福, 况且他连陵州卫那些疏于操练的士兵都能练出来, 这次就算挤不进前三,总不至于垫底。倒是母后,您既然相中他做女婿,就该对他有些信心。”戚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这时,太子过来了,姐弟俩立即丢下严肃的母后,去御花园逛了。待靖安侯府设宴这日,因为陈敬宗要去卫所,华阳自己带着丫鬟们来了靖安侯府。安乐长公主比她先到一步,正抱着襁褓逗孩子。华阳走到姑母身边,看向襁褓,里面是个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南康是个美人,孟延庆也是好模样,孩子自然也好看。就是孩子身上的奶味儿太足,华阳瞧了两眼便拉开了距离。南康这个月子坐得很是舒心,孟延庆被侯爷打得屁股开花,既没有丢了性命,又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就连孟延庆身边伺候的一些丫鬟,也都由公婆做主换了一波新的,其中最好看的也只能算得上中等之姿,一个个死气沉沉,竟像是从寺里刚还俗一般。“妹妹怎么自己来了,妹夫呢?”南康看看儿子,容光焕发地对华阳道,至于中秋夜里丢的面子,她早抛到了脑后。华阳:“他不擅长应酬,一早就去卫所当差了。”现在屋里没有别人,南康用一副好姐妹的语气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妹夫,若不是他替我打抱不平,孟延庆还不知道教训呢。”刚开始南康还埋怨了陈敬宗一阵,等她意识到父皇赏赐美人其实是在替她撑腰后,南康就又觉得陈敬宗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坐月子太闷了,无所事事的南康独自躺在床上休息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与华阳不对付啊,陈敬宗是华阳的驸马,为何要替她出头?南康回忆起了皇城外与陈敬宗的见面,那时候陈敬宗好像看了她一眼。莫非,陈敬宗觉得她比华阳更美?南康不禁有些飘飘然,说起来,陈敬宗虽然是个武夫,面容却很是英俊,甚至能把孟延庆比下去。南康自然不会与陈敬宗有什么,可一想到华阳的驸马竟然更喜欢她,南康就美滋滋的,在华阳面前也露出几分得意来。华阳从未把南康放在眼里过。她的母后美貌且睿智,林贵妃的贵妃之位,则完全是用美貌与儿子换来的,争宠的路数都能叫人一眼看透。林贵妃如此,南康与豫王也都随了林贵妃的性子。就像南康此时的心思,几乎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难得姐姐没有怪他冒失,姐姐放心,我会把你的谢意转达给他的。”华阳淡笑道。南康这拳头就又打在了棉花上。“好了,等会儿还有其他客人过来,我跟盘盘先出去坐坐。”安乐长公主见姐妹俩又要吵起来,将孩子交给乳母,她挽着华阳的胳膊离开了。到了待客的花厅,姑侄俩单独坐在一起,安乐长公主歪头打量华阳片刻,笑道:“她那么说,你有没有生气?”华阳嗤道:“别说驸马对她无心,就算有,我大不了将人送给她就是,有什么好气的。”安乐长公主啧了啧:“我怎么听出一点酸味来了?”华阳:……为了不让姑母误会,她悄悄将陈敬宗动手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安乐长公主:“怪不得你不气,原来是知道陈四郎的一颗心都在你这边呢。”华阳:“随他在哪,我都不稀罕。”安乐长公主捏了捏她花瓣似的小脸:“你就嘴硬吧,总有叫我抓住你把柄的时候。”从靖安侯府离开时,安乐长公主送了华阳一个形状、大小都十分眼熟的匣子。上了马车后,华阳悄悄打开,里面果然都是那东西,约莫又是五十个。回到四宜堂,华阳让朝云将匣子收起来,从陵州的时候,这差事就由朝云负责了。朝云脸红红的,抱走匣子,跟另一个匣子放在一个箱笼里。天黑之后,陈敬宗回来了。以前都是他主动找话,今晚陈敬宗吃饭时,发现对面的公主偷偷瞧了他几眼。陈敬宗:“有话就说,怎么又学小丫鬟偷看人?”华阳:“再乱说,今晚去前面睡。”陈敬宗:“行吧,殿下是不是有何吩咐?”华阳瞪他一眼,垂眸翻了几页书,方道:“南康叫我转告你,中秋夜你替她出头,她非常感激。”陈敬宗被这话恶心到了,刚送到嘴边的酒也放了下去:“她是不是傻?我但凡换个借口,他们夫妻俩都不用丢这个脸。”他确实可以找其他借口,只是陈敬宗知道林贵妃母女与戚皇后、华阳不对付,陈敬宗便没有浪费心思。华阳:“她是不聪明,不过长得也挺美的,人也白,谁知道你是不是也存了一些怜香惜玉的念头。”南康的美,只是不及她,但也一定是陈敬宗进京以前不曾遇到过的绝色。他就是个贪色的玩意,假如当初是林贵妃要把南康嫁他,他肯定也会待南康如待她一样。陈敬宗在她眼里看到了嫌弃,就好像他是一只猪,别人喂什么他都吃,一点都不挑。饭菜都还剩一半,陈敬宗却放下筷子,沉着脸道:“今晚我睡前面,接下来我也会长住卫所,我日日夜夜都在男人堆里,免得回到城里见到个又白又美的女人便怜香惜玉。”说完,他重重地甩开帘子,走了。华阳:……外面的四个大丫鬟也被驸马这怒冲冲的气势惊到了,最后推了朝云、朝月进来询问情况。两人进屋,发现公主还是靠着看书的姿势,并未动怒生气,反而跟她们一样面露茫然。朝云小声问:“公主,驸马这是气什么呢?”这两年来,公主与驸马虽然时不时地斗斗嘴,却还没有真的生气过,包括公主被湘王调戏那次,驸马也是因为太过关心才黑了脸,气冲冲地走了,陪大爷说会儿话又自己回来了。华阳不想跟丫鬟们解释。她也无法理解陈敬宗的怒气。两人经常互相讽刺,她还算正经的,陈敬宗呢,不是拿两个哥哥就是拿公爹来阴阳怪气她,怎么,刚刚她第一次用南康刺他,他就受不了了?真是不讲道理!“随他走,收拾东西吧,我要睡了。”瞥眼矮桌上的剩饭剩菜,华阳放下书,神色如常地去了内室。.陈敬宗长了一身硬骨头,脾气也硬,说不回来就真的不回来了。一开始孙氏等人还没发现不对,以为冬月的演武比试越来越近,陈敬宗一心练武才久不归家。可一直到月底休沐,陈敬宗都在卫所住了半个月了,休沐日竟然也没有回来,孙氏一下子就猜到出事了。她来四宜堂见公主。华阳哪能让婆母操心,笑着说她与陈敬宗好好的,陈敬宗不回来,那是忙着练兵呢。公主笑靥如花毫无破绽,可孙氏暗暗观察朝云等丫鬟,还是抓住了几个异样的小眼神。孙氏想着自己是长辈,公主可能不好意思开口,隔了两日,她派大儿媳俞秀来刺探。俞秀哪里做得来这种事,才到四宜堂,先被华阳看出了她的来意,再三言两语把人哄走了。俞秀红着脸去跟婆母告罪:“公主慧眼,儿媳的心思瞒不住她,不如让三弟妹去试试?”孙氏:“得了吧,她没你讨人喜欢,公主若板起脸,她还要跑来跟我诉委屈。”儿媳妇们不管用,孙氏派长子去卫所直接问儿子。可怜的陈伯宗,在大理寺忙到黄昏,骑一个时辰的马赶到大兴左卫,天都黑得透透的了,冷风刮得他脸都要冻僵了,握着缰绳的手更是弯下指头都难。跳下马的时候,陈伯宗甚至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母亲纯粹是想多了,弟弟就是因为天寒犯懒才不想回去。陈敬宗对卫所管束极严,守营士兵虽然相信门口这文弱书生是驸马的兄长,也没有直接把人领进去。过了一会儿,陈敬宗亲自过来了,上下打量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陈伯宗看看弟弟的黑脸,明白了,这是真的与公主置气呢。今晚赶回城是来不及了,陈伯宗只好跟着弟弟进了卫所,来到陈敬宗住的屋子。屋里烧着地龙,暖和是暖和,却有些汗气,不知是老四邋遢,还是其他武官过来禀事留下的。南边是窗,北面是炕。陈敬宗见他盯着炕看,眉头要皱不皱的,冷笑道:“不想跟我睡一屋,我给你安排个大通铺。”陈伯宗摇摇头,道:“饿了,先给我弄点吃的来。”陈敬宗喊声富贵。很快,富贵从厨房端了一盘大肉包、一碗热过的米粥过来。陈伯宗并不挑剔卫所的饭食,慢条斯理地吃了,吃完漱口净面洗脚,这就钻进了富贵刚刚在炕上铺好的被窝。陈敬宗盯了他半天,就等着他开口,直到此刻,他哪还忍得下去:“你过来就是蹭吃蹭睡的?怎么,大嫂把你赶出来了?”陈伯宗:“我与她相敬如宾,她赶我做何。”陈敬宗听出一点阴阳怪气,冷声道:“没人赶你,你来找我做什么?”陈伯宗终于给他一个正眼,随即有些困倦地道:“母亲叫我来的,她今日去四宜堂,听见公主在让朝云她们收拾东西,好像要搬去公主府。母亲说,她不想跟着父亲去宫里给皇上、娘娘请罪,叫你赶紧把公主哄好。”陈敬宗:……
第 87 章
富贵又端了一盆水进来, 见大爷都躺下了,自家主子还站在地上,冰坨子似的从头到脚都在冒寒气。富贵将脑袋垂得更低, 把铜盆放在一把凳子前, 这就退了出去。陈敬宗坐到凳子上, 先后脱了两只靴子。这靴子已经穿了一整日,又是忙着操练士兵挥汗如雨的武官,想要一点味道都没有, 那基本是不可能。陈伯宗:“……开会儿窗吧。”陈敬宗沉着脸洗脚,仿佛没听见。陈伯宗忍了一会儿,自己钻出被窝,穿好鞋子披上外袍,去南边开了窗。十月初的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等会儿还要关窗, 陈伯宗走到一处避风的位置, 这个角度, 他只能看到弟弟宽阔的后背、冷峻的侧脸。他正观察着, 陈敬宗忽然冷笑一声:“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 你在外面装得跟真君子似的, 却跑来我这里诳人。”陈伯宗神色平静:“是吗, 我如何诳你了?”陈敬宗:“公主对老头子母亲素来敬重,怎么会冒然搬回公主府,让二老去宫里请罪?她这时候不会搬, 母亲也不可能看见, 那些话便都是你拿来糊弄我的。”陈伯宗:“公主敬重二老不假, 可如果你把她气狠了, 二老的面子也不管用。”陈敬宗:“我气她?你可真高看我了。”陈伯宗:“那就是公主某些言行得罪了你, 你一气之下搬出来,故意冷落公主。”陈敬宗:……他现在才发觉自己中了大哥话里的圈套,如果大哥见面就问他为何不回去,他肯定不会说,如今三言两语就叫大哥猜到了一半真相。他不再说话。陈伯宗:“你还真是大胆,连公主都敢冷落,是不是看皇上赐了孟延庆四个美人,你也想效仿他?”陈敬宗不可能再中他的激将法。陈伯宗:“八月十六,你陪公主出游,你大嫂还悄悄跟我说,觉得你与公主感情越来越好了。当时我还佩服你有些本事,能让公主对你倾心,现在我更佩服你了,连公主的情意都可以轻贱,说冷落就冷落,大概也只有天上真掉下一个仙女来,才会让你珍视呵护吧。”陈敬宗:“少瞎扯,你懂个屁。”陈伯宗:“我自然不懂公主,只懂你这个弟弟。”陈敬宗:……他抓起巾子擦脚,喊富贵。富贵弯着腰进来,扫眼都站着的兄弟俩,不敢插嘴,抱起盆子就又出来了。陈敬宗脱了外袍,先钻进被窝。陈伯宗在屋里绕了一圈,发觉没什么味儿了,便也关上窗,熄了铜灯,在自己的被窝躺下。兄弟俩的被窝铺得很近,只是陈敬宗故意睡在边上,背对着兄长。陈伯宗叹了口气,对着黑漆漆的屋顶道:“我还记得咱们进京之前,你才三岁,有时候也会跑到我屋里,非要跟我一起睡。”陈敬宗:“闭嘴吧,你怎么不说你三岁的时候还喜欢啃自己的脚。”陈伯宗:“或许是如你所说,可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小时候的事。”陈敬宗:“你再唠叨一句,信不信我去找富贵睡?”陈伯宗:“我奉母亲之命来劝你,你一日不回去,我就来一日,唠叨的话只会更多,除非你真狠心次次都不见我,忍心叫你大嫂在家里忧心忡忡,叫婉宜大郎担心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天黑路远,我又没你的好身手,也许会意外摔落下马……”他还没说完,陈敬宗将枕头丢了过来,正砸在他脸上。陈伯宗挪开枕头:“说吧,公主到底怎么气你了?她又指责你言语粗鲁,还是又嫌弃你不爱干净?”陈敬宗:“你这两条,好像都在说我挨气也是咎由自取,她半点错都没有。”陈伯宗:“恕大哥见识有限,实在想象不出公主会怎么得罪你。”陈敬宗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心中有气,可是再气,南康公主再蠢,关系到对方的名誉,陈敬宗也不能把南康那蠢话告诉兄长。陈伯宗:“不提那个,你与公主成亲快三载,彼此之间多少都有点情意了,现在你直接冷落公主半个多月,就不怕把那点情意冷没了?”陈敬宗:“我没冷落她,我也没有那个本事,你跟母亲着急,她说不定巴不得我不回去。”普通人家的丈夫半个月不理妻子不见妻子,那叫冷落,他区区一个驸马……陈伯宗:“我明白了,你是被公主伤了心,如女子一气之下跑回娘家,也要等公主来接你回去才肯消气,是吧?”陈敬宗:“……看你是个文人,我才不屑打你。”陈伯宗:“行了,你毕竟是我的弟弟,我还是偏心你的,明天我便去告诉母亲,让她去哄公主亲自来卫所接你。”陈敬宗:……他攥紧了拳头,犹豫要不要给亲哥一拳。他犹豫不决的功夫,陈伯宗睡着了,大理寺的差事并不清闲,又饿着肚子骑了那么久的马,陈伯宗真的累了。虽然累,次日外面还黑漆漆的,陈伯宗醒了,摸黑下炕,点亮铜灯,提到漏刻前看看。幸好今日没有早朝,他现在出发,能及时赶去大理寺当差。等陈伯宗穿好衣服要出去了,被窝里仿佛沉睡一般的陈敬宗突然道:“今晚我会回去,你不用再来了。”.天越来越冷,黑得也越来越早。吃过晚饭,华阳就准备睡了。四个大丫鬟默默地伺候公主更衣。以前驸马几乎天天都回府,公主用完饭要么看看书,要么叫她们下棋,等到驸马回来,再与驸马一起睡下。现在驸马不回来了,公主也没有必要故意找事消磨时间,一入冬,当然是早早钻进被窝舒服。“驸马到底在怄什么气?”今晚该朝云守夜,公主睡下后,朝月、朝露、朝岚一起回到她们的小跨院,朝月虽然住在另一间屋,也把洗脚盆端到隔壁,三姐妹聚在一块儿说话。“谁知道?我试探过公主两次,公主都若无其事的,不说,好像也不太在乎。”“不在乎才好,若公主在乎,驸马这么久不回来,公主该多伤心!”“对,只要公主开心,管驸马住在哪,他不回来,公主还能早点睡呢!”洗完脚,说说话,朝月去了隔壁,朝露、朝岚也脱了衣裳,钻进被窝。还没把被窝捂热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过来,跟着是珍儿急切的声音:“姐姐们睡了吗?驸马回来了!”小丫鬟们干粗活,真正伺候主子们的差事,都得大丫鬟来!一阵兵荒马乱后,朝露、朝岚、朝月互相检查过彼此的仪容,确定无误,再一起快步往主院赶。后院这边,驸马还没过来,内室、次间、堂屋也都没有点灯,朝云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廊檐下。朝露呵出一团白雾,小声问:“怎么不点灯?”朝云哼道:“公主都睡下了,点什么点,驸马既要回来,就该提前打声招呼,总不该指望他想什么时候回来,公主都要好脾气地招待他。”这话说得对,三个大丫鬟都深以为然,不过朝露还是好奇地问了下:“你可禀报过公主了?”朝云点点头。朝露:“公主叫你不许点灯?”朝云:“公主只嗯了一声,其他都没说。”四个大丫鬟都是七八岁就跟在公主身边了,明白公主这声“嗯”其实还是给了驸马一个机会,若驸马有急事,或是非要见公主,公主也是愿意见的。等了一会儿,走廊上出现一盏灯,提灯的人自然是驸马。离得远看不清楚,等驸马走到近前,四个大丫鬟就发现驸马应该是沐浴过了,鬓发还是湿的。陈敬宗看看四个站成一排神色各异的大丫鬟,再看看后面黑漆漆的几间屋,问:“公主睡下了?”朝月:“是啊,驸马此时回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这话是带着一点讽刺的,如果驸马只是忙于练兵,提前打声招呼,在外面住半年一年都没关系,可她们都知道驸马带着怒火离开,住外面就是在跟公主发脾气。幸好公主身份不同,换成普通女子,丈夫一气之下半个多月不回来,这女人都要被人同情了。陈敬宗:“备饭。”说完,他直接往堂屋走去。四个大丫鬟空有气势,真对上驸马爷逐步逼近的高大身影,且带着一身凛冽寒气,四个大丫鬟便下意识地让开地方,眼睁睁地看着驸马进去了。当然,这也是公主没有示意她们阻拦驸马,不然拼着被驸马打她们也要护住公主。面面相觑片刻,朝月去了厨房。朝岚去给驸马备热茶,朝云、朝露往里走,发现驸马竟然点了次间的灯,人已经坐在上面,摆明了要像以前似的,在次间吃。一刻钟后,朝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小声道:“厨房不知道驸马要回来,没有留饭,冯公公先煮了一碗面,驸马若想吃别的,我再让冯公公重新做。”陈敬宗:“就吃面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四个大丫鬟都没有动。陈敬宗冷笑:“放心,我还没有胆子对公主动手。”四个大丫鬟这才暂时退到了堂屋。陈敬宗瞥眼内室的门,低头吃面。他吃得很急,却也没有发出多大声响,只是夜晚过于安静,纵使隔了一道门一扇屏风一层纱幔,睡在拔步床上的华阳还是听见了。她本来已经有点睡意了,得知陈敬宗回府,人又精神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这阵子究竟是在气什么。如果就为了南康那点事,他这个气性可真够大的。陈敬宗吃完一碗面,汤也喝干净了,漱漱口,他叫丫鬟们进来收拾。朝云先进门,就见驸马已经推开内室的门,只留给她一抹背影。四个大丫鬟噤若寒蝉地守在次间,一旦里面传出什么不对,她们就会冲进去护主。内室。陈敬宗没有点灯,走到专门放被褥的箱笼前,翻出一床被子。他进了拔步床,熟练地将这床被子铺展在地平上,再把床上空着的一床被子抱下来,也不管床上的公主是否清醒,径自躺下了。华阳听见他的呼吸,像窗外的风,重重的。她默默地躺着。可现在是冬天,是京城的冬天,哪怕烧着地龙,睡在地上,人也容易受寒生病。华阳忽然发出一声嗤笑。地上那人的呼吸一顿。华阳:“你要么别回来,要么睡在前院,跑我这边来打地铺,明知我是下凡的仙女容易心软,故意要我睡不踏实是不是?”她再美,从来没有以仙女自居过,这话可是当初陈敬宗亲口所出,奚落她烂好心。陈敬宗:“我也不想回来,母亲非要催我,我能如何。”华阳:“你可以睡前院。”陈敬宗:“我可以回前院,就怕时间长了,你看不见我的人,冤枉我背着你在前面睡丫鬟,我本来就容易对肤白貌美的女子怜香惜玉,再送个把柄给你,那可真是百口莫辩。”华阳:……“就因为我刺你对南康有意,你就气成这样?”陈敬宗:“士可杀,不可辱。”华阳:“你还辱我对大哥三哥有意,我说过什么?”陈敬宗:“你不生气,是因为你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真的怀疑你会与他们有什么。”华阳:“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现在是我的驸马,怎么会觊觎别的女人。”陈敬宗:“你这意思就是,如果我不是你的驸马,随便给我一个又白又美的女人,我都会扑上去。”华阳哼了声:“你本来就会,你我新婚时,我于你便只是一个又白又美的女人,倘若你把我当公主,不会那般粗鄙。”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英俊英武的驸马会在第一晚搂着她喊祖宗,既不温柔,也无风雅。陈敬宗:“……你也说新婚了,洞房花烛的,我扑你也是天经地义。”华阳拉起被子,捂住耳朵。陈敬宗坐了起来,视线模糊,只能看见被窝隐隐被拱起一道并不明显的身形。他咬牙道:“我扑你是因为你又白又美,但不是随便来一个又白又美的,我都会把对方当祖宗伺候。”被子的遮挡让华阳的声音也显得闷闷的:“那是,不是公主的,你想睡就睡,哪用迁就对方,你不也说了,我若不是公主,第一晚就能弄死我。”陈敬宗:“……敢情我说过那么多话,你就只记住这个了?”华阳:“你还说过哪些正经的?”陈敬宗沉默。就在华阳以为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头上的被子忽然被他掀开。没等华阳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耳垂突然被人捏住了。陈敬宗一边微微用力地捻动,一边沉声道:“我说过,我只要你,别说隔一晚,隔一个月、隔一年都行,只要你愿意给。我还说过,就算哪天你休了我,我也不会找别人,也要翻到公主府去找你。这些你都记不住,是吧?”华阳:“你管这些叫正经的?”陈敬宗:“我心里这么想,它们便都是正经话。有的人跟你山盟海誓,他心里未必真那么想。”华阳竟无言以对。陈敬宗:“反正你记住,你说我别的没关系,你再把我当什么女人都能睡都愿意伺候的猪,我……”华阳听着呢,倒要看看他会放出什么狠话。陈敬宗捏着她的耳垂,想了一圈,只想到一个切实可行家人不会来干涉的:“我就夜夜都睡地上,连你这个仙女都不碰,以证清白。”华阳:……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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