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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慢慢停在一座公馆门口,门外站着两列宪兵,手边提着步枪,整装待发,面目威严。梁笙从车上下来,他跟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腰上,她也乐于演好他的女伴,配合地挽住了他的手。
两人穿过花园里一片盛放的樱花林,走到厅堂里。厅堂早已布置好,地板上铺开一张黑底仙鹤展翅的地毯,置了好几张紫檀木的桌椅,一扇屏风将阳台和厅堂隔开,上面绣着一幅潇洒恣意的泼墨山水。
男女主人穿着传统的日式黑布和服,白色腰带,看起来倒都是和颜悦色,梁笙早听林琴咏说,日方从满洲新调来了一个主管申城“剿匪”工作的司令官,姓近藤,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她知道陆承胥能带她过来,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密会,于是拣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那近藤夫人极为热情,端了茶果到她面前,和她寒暄了几句。
她隐隐约约察知到近藤夫人在暗暗打量她,这种打量是被礼貌包裹着的蔑视与窥探,梁笙视若无睹,捧起热茶,用茶盖拨了拨茶水,熟悉的茉莉甜香幽幽传来,让她心里翻卷的厌恶和憎恨平复不少。
近藤夫人对她温柔地微笑,弯着细长的眼睛,用蹩脚的中文道:“申城真是美丽的大都市,我和我的丈夫初来乍到,都被这里的风景给迷住了。听说现在申城流行听绍兴戏,是这样吧?”
梁笙略点了点头:“确实。”
那坐在沙发上的申城市长闻言,马上献殷勤,讨她欢心:“如果夫人想听,我倒是认识一个名旦,惯会唱绍兴戏的,现在可以把她叫过来助兴。”
近藤夫人掩嘴一笑,恭顺地向丈夫请示,获得首肯后,市长立刻传唤了一个卫兵去喊人。
梁笙百无聊赖,枯坐半晌,才见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抱着琵琶姗姗而至,她的旗袍是深红色的,眼角也上了深红的胭脂,相映成趣。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自称碧落,随后盈盈一笑,似能勾人。是古画里走出的人物。
那市长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让她坐在近藤司令的身边,两人挨得很近。梁笙斜过头偷睨近藤夫人一眼,只见她脸上仍挂着温柔谦卑的浅笑,这样的笑容像是画在她脸上一样,无论何时都分毫不差。
碧落斜抱琵琶,长袖半卷,玲珑剔透的指尖抚弦,略弹了几声,吟唱:“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唱的这几句,分明是昆腔,不是绍兴戏。
梁笙听出碧落唱的是《桃花扇》,唱腔凄婉动人,令她心中怆然,顿生知己之感。但那市长和近藤司令皆是眯着眼,色迷迷地望着她;陆承胥和戴观澜却是正襟危坐,并未放松警惕;近藤夫人依旧是她那副笑脸......没几个人在真的听戏。
她又把那蛊茶呈起来喝了一口,泡久了,茉莉香片的味道清中带苦。手帕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捡,看到那近藤司令的手在桌下放到碧落的大腿上抚摸,而碧落顺从地其实也只能顺从地夹住他的手。
梁笙拎起手帕,缓缓起身,心头万般滋味,不知与何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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